叫吉利的家奴搓着手道“大爷您别嚷，听奴才一句劝。这事儿是家事，关起门来商量是正经。这会儿耍气斗狠，宣扬出去不好看相。旁的不说，老太爷的面子头一条要紧。”
素以很惊讶“谙达您损我呢？谁露脸拿命耍着玩？几回下来脑袋没和脖子离缝，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了。露什么脸？我可没那份心，您误会我了。”
真是宫里呆了七年，奴颜婢膝惯了，她蹲下来给人擦鞋一点不带迟疑的。擦完了拿帕子弹两下“您瞧，都干净了。”
素以前头忙得昏天黑地的，昆夫人过意不去，打发小公爷的姨奶奶来请她往二进院里歇息。坐了一阵从后面出来，赶巧和李玉贵前后脚，她听过他的大名，但因不熟，也没太在意。
素า以蹲了个福“奴才竭尽所能，请老夫人放心。”
案上那ว个摇头“那玩意儿我上回在索六那儿吃过，蟛蚏嘛ใ，螃蟹它亲戚，寡唧唧的。”
弘巽往上拱手，拿脚๐尖踢踢素以“还不快谢万岁爷不杀之ใ恩！”
恪亲王硕塞嗯了声，复又看两眼，一转身拉过个眉清目秀的半大孩子来“弘巽，你看这丫头像谁？”
小宫女们齐声应个嗻，姑姑严å厉却也让人敬重，至少她算是留情面的，就刚才她们那ว样，遇上别的姑姑，只怕已经叫她们罚跪了。
宫妃们斗法，斗起来各有奇招。在这紫禁城里，任何一点小矛盾都能成为炮仗的线引子。大概因为太寂寞，就跟外头集市上似的，同行是冤家。物色好了对手，每日以算计为乐。像这种侍寝上动手脚的事其实不难办到，老一辈的姑姑们在这高墙里混久了，很懂ฦ得看人下菜碟。入选的小主们都是上三等祁人不假，但上三等里也要分出个高低贵来。拿什么分？自然是拿银子分！有钱走遍天下，后宫里也是一样。愿意出钱就能ม压人。对于那些初ม进宫，没有荣宠傍身的低等宫妃们，有些好事的人肯下血本，这一辈子就能叫她枯萎在墙角旮旯ຕ里。
他倒来劲了，絮絮叨叨说起和大总管荣寿的过节，末了摸了摸鼻子“这些年的老伙计走的走，调职的调职，宫里也就剩我和金迎福两ä个老人儿了。万岁爷不念旧情，咱们要吧结差事，还得给那些小辈点头哈腰。”
银锭桥胡同离宫不远，小道上穿过去，不走多会儿就能看见宫墙。沿宫墙复行一段过筒子河，再往前就是神武门。忙活了三天，不想再窝在二人抬里回来，倒愿意走走路，松散松散。
素า以心事重重，越走越磨蹭。回了宫好日子就到头了，看看天色觉得有点难过。时候已经接近下钥，回去收拾收拾就得上乾清宫丢â人去了。
长满寿心满意足的看完了那几块一根到心的银饼，往箭袖里头一揣，才腾出空来偏头打量她“还忧心着呢？小公爷不是给你石阑干了吗？记住带上，牛鬼蛇神不敢近身。万一要是遇着不干净的东西，就大口的啐唾沫。俗话说唾沫星子淹死人，鬼也怵这个。”
“谙达您别吓唬我，越说我越害怕。”素以一脸菜色，蔫头耷脑。
“那天我们去捞人您还挺精神，今儿怎么เ成这样了？”长满寿笑了笑“我还以为您天不怕地不怕呢！”
素า以不想说话，那天人多还能ม凑合，现如今剩她一个，三更半夜的在那儿摇着铃游荡，单想想就感到厚厚一片乌ไ云罩住了天灵盖。这阵子不知怎么回事老和死人打交道，料理完了翠儿转手就是昆公爷。大概遇上了煞星正走霉运，也不知什么เ时候能时来运转。
长满寿边走边宽慰她“你且忍耐两天，前儿小公爷不是说了吗，他手上事一撂就进宫面见皇后去。万岁爷和皇后算不上恩爱吧，两口子说话总比外人近些。皇后替你求个情，说不得一转头这个责罚就免了。”
素า以直叹气“借您吉言，我也眼吧吧的盼着呢！”
长满寿可不是真同情她，在他看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，提铃越久越好。等万岁爷习惯了她说话的声气儿，哪天听不见就浑身不舒坦，到那时候可就修成正果了。他越想越美心里也越急切，看着天色道“加紧赶吧，回去换身衣裳洗把脸，有了精气神，再凶的鬼都要绕道走。”
也没别的办法了，素以昂起头吐纳两口，像扔了包袱似的大步往前迈。长满寿在后面看着，心里叹了声真叫一个美！这姑娘身条生得实在好，宫女的袍子不收腰，上下一统圆。这么平庸的衣裳都能ม让她穿得肩是肩背是背，他日承幸，万岁爷八成觉着挖着宝贝了。
他不厚道的捂嘴笑，怕人落眼，忙正正脸色复又撵了上去。
跨进宫门，素以试探着问他“谙达，您说今晚能ม不能ม先睡个囫囵觉，明儿五更时候再开始？”
长满寿慢吞吞扭过头来，大肥脸上面无表情“您说呢？”
她一下子萎顿了，是啊，不能ม够。万岁爷叫回宫即办，哪里容得她歇一晚？要是敢自作主张，擎等着挨铡刀吧！
走到永康左门和长满寿分了道，她一径进了西长房里。先去掌事房见绥嬷嬷，蹲个福道“嬷嬷，我回来了。”
绥嬷嬷点点头“都料理好了？顺ิ遂么？”
她嗯了声“公爷丧事都顺遂。”说着掏出钱袋来呈上去“这是公爷福晋的打赏，嬷嬷替我保管吧！”
有时候人并不稀图那些身外物，做小伏低表明一种态度，让人家觉得你眼里有她，把她挑在大拇哥上，人家心里就舒坦。素以深谙此道，所以绥嬷嬷对别人疾言厉色，对她却一向和煦ะ。脸上含着微微的笑意，只说“我知道你敬我，如今人也大了，得的赏钱都自己收着吧！明年出宫带了添妆奁，自己手上活络，到哪儿都有底气。”
素以应个是，有些些迟疑的看她“嬷嬷，我挨罚了，今儿起要提铃。”
绥嬷嬷吃了一惊“出了什么เ事儿？好好的怎么เ罚提铃呢？”
她垂下嘴角嗫嚅“因为冲撞了万岁爷。”
“在公爷府又遇上了？”绥嬷嬷叹息“九成又是不认人闹的，你这毛病是得改改了。”
她觉得无可奈何“这不是改不了嘛…”
绥嬷嬷也没法子想，万岁爷亲下的旨，谁敢说个ฐ不字？宫里混，明哲保身是头一条。她犯了大错，任谁也爱莫能ม助。不过取个巧倒是可以的“提铃是苦差事，回头站着都能睡着。这么的，这两天先咬牙挺住，等实在不成了，我找个由头罚你思过。趁着当口睡两个时辰，接着也能应付好几天。”
素以听了感激的蹲身“我知道嬷嬷最疼我，谢谢嬷嬷了！”
绥嬷嬷看看案上的滴漏，打发道“回去收拾收拾，过阵子就下钥了，别误了时候。”
她应个ฐ嗻，垂头丧气回了榻榻里。进门碰见妞子在整理箱笼，把受罚的原委和她说了一遍，又把零碎话嘱咐好，弄得像交代后事一样。
妞子连着呸了好几声“我见过板著血冲了头憋死的，没见过提铃被鬼掐死的。别瞎操心，得了空就眯瞪一会儿，你命大，没事儿的。”又追着问“这么说见着万岁爷了？我问你，主子爷长得好不好？听说漂亮极了，到底是不是真的？”
素以一脸的懵样“你问我？我什么毛病你不知道？”
“怎么能ม！”妞子提高了嗓门“他是谁啊？就这么เ被你给忘了？一点印象也没了？”
她眨吧着眼儿想了想“我就知道很俊，到底怎么เ俊记不起来了。”
妞子简直恨铁ກ不成钢，头摇得像拨浪鼓，一根细长的手指直压过来点她脑门子“就你这样，不罚你罚谁？依着我，就算忘了阿玛长什么样，也不能忘了万岁爷的相貌啊！你倒好，万岁爷也成了闲杂人等，一概过目就忘。”
素以捂住了头“多见两回就能记住了。”
“敢情万岁爷为ฦ了让你记住，还得天天戳在你眼眶子里让你瞧不成？亏你手底下丫头那么怕你，整天姑姑长姑姑短，却不知道她们姑姑原来是个傻大姐！”
妞子拍手大笑，素以僵着脸推了她一把“你别毁我名声！记着别在我徒弟跟前瞎说，我够丢人的了，给我留点颜面吧！”
有时候面子真的很要紧，不单男ç人，女人也一样。所以素以捏着铃铛过宫门的时候连死的心都有，亏得戌正天都黑得透透的了，平时人来人往的地方冷清下来，只看见乾ດ清门上两盏守夜宫灯遥遥亮着。
今晚没月亮，天色出奇的暗。
西一长街上隐约响起了梆子声，她吸了口气，在天街一头正了正云纹大背心，手里铜铃摇起来，一头正步走，一头放嗓子高唱——
“天下太平…”
鎏金大铜缸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躲了只野猫，听见响动突然蹿过去，凄厉绵长的一声尖叫，像根刺似的直插进人心窝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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