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跳跃，石板路甬道走得久了要成精似的，面上打得很滑，到夏天简直要反光。贵妃眯眼朝远处看，两个宫装美人款款而来。到了近前才看清，原来是延禧宫的静嫔和荀贵人。
“主子想得真长远，这会儿还冷得捂汤婆子呢，怎么霎眼就预备过夏天了？还说来牌，您认识牌吗？给您一只带鸟儿的，您知道这是什么？”
兰草直摇头“主子忘了，四进都是咱们的。您想看书做针线就上前面书屋去，想歇觉休息就回庆寿堂。万岁爷特许您横着走，你从前头睡到后面罩房都没人敢说您。”
素以扭过脸，其实她没醉，都是装ณ的。想到他十二就要走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。还有皇后今儿和她说的话，意思再明白没有了。什么叫“咱们一块儿教养他”？就是自己负责生，她来负责养呗！皇子是不能同生母见面的，连密贵妃这样的位分，想要见儿子一面还要百般的奉承愉妃，何况是她！人无远虑必有近忧，暂时孩子还不见踪影，可终有一天会来的。真要抱走了，那叫她怎么活？
事还真出了点，他抱着皇帝哭诉那段没敢告诉皇后，怕惊吓着她，便道“没什么เ，都挺好的。喝了点酒，喝高了，后来在我们家歇下了。”
素以点点头“那就留下吧！叫什么？”
素า以道是“额涅ื请放心，我心里有成算，不会让自己走到เ山穷水尽那一步。眼下我担心的是二妞子，这门婚她不称意，这可怎么办？当初谁也没想到太皇太后会来这一手，现如今旨ຈ意下了，不能再改一回，我看她会恨我恨到死了。”
是不是心甘情愿已经不重要了，当今天子亲自登门过礼，除了皇恩浩荡外还有天威震慑，谁敢说一个不字？你家闺女连皇帝都不肯嫁，要嫁玉皇大帝ຓ？说出去得被人吐酸水淹死，忒不识抬举了。
素泰凑在壶嘴上吸溜一口，茶烫舌头，顺手搁在了石桌上“你也别急，我有个同年在后扈处当差，我托他帮着打听打听，看大妞子在宫里怎么เ样。”
“胡说。”他截断她的话，捧着她的脸说“不会有这天，你大可以放心。你瞧见太上皇和太后了吗？他们这些年的夫妻做下来，太上皇对太后的感情淡了么？他可以连江山都不要，我做不到这点，全心全意待你总能做到。你要信得过我，我是皇帝，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识过？三宫六院再多，心无处安放，什么都是空的。现下遇见你，就想安定下来了。”他仰天看着地罩上的镂空雕花叹气“说真的，我这辈子吃过苦，却没有经受过大灾难。上回和你困在山里已经是最大的波折了，那种环境里相依为命…何等的让人感慨啊！我那时就想，以后要把你留在身边，你是可以共患难的人。”不好意思的笑笑“是我的良人。”
她是长长的个儿，有无比柔软的身腰。他把她搬过来，她仰躺在御案上，两ä条细长的腿伶仃挂着，脚趾微微蜷曲，看一眼便让人血脉喷张。他压过去，皮肤接触唯感暖心。把手插在她臀下，满把的温腻，怎么เ抚触都不够。沿着脖颈一路吻下来，停在峰顶ะ辗转流连。听她声声抽气，含糊道“别憋着，附近没有人。高不高兴的叫出来，让我知道。”
太后因为她的长相难免对她多加关注，台上演《满床笏》也没心思看，侧过头问皇后“懿旨拟了么？是个什么位分？”
“不知长亭在云南好不好。”他看见窗台上有一小撮细细的尘土，拿手指捻了捻，指腹之间一片沙沙的触感。
太上皇眉头皱得越发紧了“为什么还用我来说？你瞧瞧她引出多少祸事来！葬送了一个太皇太后，葬送了整个塔喇氏，还不够吗？”
皇太后牵她过地屏宝座，边道“戏种怪多的，京戏、昆曲、大鼓书，都有。紧着吉祥的唱，回头叫人把戏单子拿来你点，爱看什么就点什么เ…”话音还没落，瞥见边上侍立的宫女，定睛一看心头激灵一下，茫然啊了声“这是…”
晴音一哼“万岁爷都和她闹崩了，您怕什么？”
皇帝没抬眼，边蘸朱砂边抛了个“说”字。
“我说还是挑个ฐ阿哥放在身边养，你三婶子的娘家侄女成了亲，膝下也艰难。前阵子问人牙子买了个闺女，这会儿肚子已经有动静了。”昆夫人道“人一嫉妒肚子就争气，这是老辈儿里传下来的方儿，比吃药管用。宫里阿哥们都小，现在抚养还不算晚。”
“好不好？”他在她耳边问“喜欢这样么？”
他喜欢这些亲昵的小动作，好在素า以也不讨厌。她偎进他怀里，两条手臂紧ู紧扣住他的腰。想起今天在胡同里那通折腾，现在是把心放进肚子里了。对她来说至少可以轻省一些，小公爷她实在难爱上，因为一颗心只能装下一个ฐ人，那个位置被万岁爷占据了，小公爷再好也不是她的。指了婚就像欠了别人，她心虚惭愧，觉得对不起小公爷也对不起皇后。现在好了，太皇太后答应把婚退了，她不求别的，只要回到以前，仍旧在万岁爷身边伺候，这么的就知足了。
念佛的人，表情狰狞起来也不亚于罗刹。皇帝ຓ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太皇太后会有这样可憎的面目，他立起身，高高的个儿站得笔直，背手道“皇祖母固然要供养着，可合德帝姬毕竟是高祖元妃，嫡庶不分已经是疏ຕ漏，再叫他们夫妻分离，孙儿将来下去没脸见高祖。”
赖嬷嬷笑道“入了一家门，就是一家人么。大家和和气气的，过日子图个ฐ乐呵。你和那些站班宫女儿不一样，算是皇后娘家人。在我们跟前别拘着，我们受不起。”
“这叫什么事儿！”素夫人叹息着“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，横竖你是有了婚约的人，既ຂ然自己也说不该喜欢，明白这个理儿就好办。断了，别ี拖泥带水。我是做娘的，谁叫我闺女哭我就瞧不上谁，管他是哪路天兵天将呢！我也不多说什么，你年纪不小了，和二妞妞不一样，你不别扭，打在家起就不用我操心。小公爷我没深交，到底人怎么样也说不上来，但是看面儿上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。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儿，心里装着人，往后就没有舒心日子可过。再说老佛爷的懿旨下了，也容不得你反悔。依着我，识相的就把心收收，一心一意的跟着小公爷，是你的造化。”
皇帝ຓ一哂，走过来，顺带手把蹲下去素以提溜了起来。对小公爷道“不来还听不见你那ว些话呢！恩佑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见识了？巧舌如簧，能把死人说活，真叫朕刮目相看呐！”
母女两ä个赶紧出门来，原本该有一番尊卑的礼数要遵循，小公爷头子活络，一见那位戴金镶玉扁方的太太就知道是谁，抢钱开口拜下去“恩佑给额涅请安了，额涅您新禧！”
谁问鹰吃喝拉撒睡？正常人熬鹰驯鹰，看鹰张一回翅能逮几只黄羊。他倒好，把鸟当黄狗养，这么下去熬它干什么？熬成了不还是只孬鸟，就和他一样！
烟火流转，空气里全是硫磺的味道，有些刺鼻。他往后退了一步，刚ธ要转身，不经意朝东边配殿瞥了眼。配殿夹角的窗也半开着，窗前立了个人，这里看过去能看见半个身子。乌ไ沉沉一头黑发，光洁的额头，精细工整的半边眉眼，是素以。他心里一动，慌忙跑过去。打帘子进了偏殿，恰好她一个人在。案头的烛火跳动，面对面时，忽然又觉得词穷，无话可说。
“我上回听皇后说起过恩佑的婚事，眼下怎么样了？”老佛爷搁下酒盏说“总归是自家亲戚，你阿玛走得早，做姐姐的不帮称，你额涅也忒操劳了。”
素以接过来看，没写其他话，单附了首歪诗曰：日出东南隅，照我萃赏楼。念尔情切切，能邀双游否？
“司帐司那么เ久，鸿雁传书瞒得过谁？是自欺欺人吧？”
巧妮儿原想放嗓子嚎哭的，被他两ä句话哄得吞了回去。再要和他理论，他早就打着伞往外头去了。
皇后看他言行就知道他对素以上了心，他们夫妻多年也有默契。猜不着他下一步会做什么，但他的心思她还是一目了然的。她抿了抿嘴，替他把腰上覆过去的葫芦活计重翻回阳面来，慢吞吞的说“你既ຂ然知道，就应该顺ิ了她的意儿。素以到我宫里又不会吃亏，总比送给别人强些。”
皇帝ຓ心里也憋闷得慌，东篱身上发生的事，简直就是对执掌乾坤后的宇文氏最大的打击。情字太熬人，拖垮了东篱的一生。可悲的是佛祖没能拯救他，他修行那么久，提起锦书仍旧失魂落魄，这些年的苦行僧都白做了。
她推他“奴才微，怎么配和万岁爷提那个字眼儿！您说好亲亲，这会儿有点往斜里岔了。主ว子金口玉言，奴才一向信得过主子…”
皇帝看她刻๑意拉开距离，嘴角沉了沉“不要说叫朕不高兴的话，你安生在朕身边，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。至于你说有人往外泄露御前的消息，朕会命荣寿严查，查出来决不姑息。朕眼里不揉沙，不会容忍有人安插耳报神来监视朕的一举一动。”
她虚头八脑的奉承，老话也说了，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！加上太皇太后暂时没打算动她，倒也讨得她老人家脸上隐隐一点笑意。拿手点点她道“这丫头说话有条理。”话锋一转又道“昨儿你主子翻牌子，招了和贵人走宫，这事少见。后来有什么说头没有？”
惆怅了一阵，回东边庑房里打盹去。昨天晚上值了夜，今天白天可以小睡两ä三个时辰。不想回他坦，他坦里有鬼见愁的琼珠，还是庑房里睡得踏实。
这下小主儿脸发绿了，万岁爷这是存心扫她面子，问的都是常人不大接触的东西。又不是天桥上卖艺，大家子千金学这些个把戏，招人么！
探探皇后的口风，谁知皇后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，她说“皇阿奶您误会了，素以确实帮着料理过我阿玛的丧ç事儿，可一桩归一桩，她上御前不是素以，里头原因她也能猜个大概ฐ。如今既然发了话，那
头跟我进老祖宗礼佛，主子有业障，也好求佛祖帮着消轻佻劲头。分明不对付，偏要不伦不类的装着，真叫人硌应死了。她溜肩往边上让让“这话说的！富户哭穷，可叫我怎么瞧你！。
想得他临幸？他有那么可悲吗？非得用她的手？
等了半天没等着下文，她只得提醒式的征询“奴才在，造个ฐ什么样的门脸儿。门楼要高，看着气派了，来的人也
两口暖暖身子。这儿没碗，主ว子将滋味。如果你当真悟透了，那就不要自苦。你的煎æ熬他们看不见，没有。”素以听了这话大大一乐，刚才看见他们对她指指点点，料着免不掉要被送。谁知道到เ了临了，先头的担心都是多余的，主ว子要带她回去了！她忙给皇帝打伞，对着大喇嘛蹲身纳福。闪眼之间看见前太子眼里金色都没用。就此别过，大哥哥多保重顿道“将来…皇父势必走在太后之前，皇上对地宫安葬事宜，有没有别的打算？”皇帝猜得到他要说什么，当初皇父就是硬铮铮给嫡母安了
皇帝闻言，嘴角扬起一抹苦笑“是吗？火热…没看出来。”
朕说的故人是谁吗？”素以摇摇头“子是奴才的天邀宠，住了。她有点难起以前那个二皮脸的素以，他会拧眉想一阵，想不起来了，再问一声“谁呀”素以还，我都不知道怎么谢您。”小公爷拍拍胸ถ口“往后有什么影子重合，奴才只要尽心的伺候主子，主子高兴就是奴才的福气。至于奴才…天生是给主子效力的，连命
算是没指望了。话到เ嘴边又咽了回去，斟酌再三不个月，把当初说过的话都忘了算了，才下的里呆得忘了时间，原来已近傍晚了。草原上的落日很漂亮，她松快叹息，六七岁的时光
撅了撅嘴，没敢回话。皇帝在床上直打挺，把铺板蹬得嗵嗵直响。素的跌回去，拿手锤了底怎么了？您别ี吓唬奴才，你哪儿不舒服，奴，他也不敢听这个壁脚，横竖爱怎行过来，扒着床沿关切的问
三阿哥抬袖擦嘴，躬了躬身道“谢娘娘的赏。”起身一纵，一溜烟的跑远了。
素以这才踅身往庆寿堂去，本来一切都好好的，谁也没想到这一番善意会引来泼天大祸。命运就是一部折子戏，戏里人被迫睁大眼睛看台上，不看绝不行，因为你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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