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尸的半只头颅，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填充了，乍一看像是盛了一瓢干泥。干泥之中活跃着一点微弱的光，是干尸的魂魄，被镇在了尸首上。当然，魂魄不全，因为还有另外半具尸体。另外半具尸体在哪里？不好说。
同时无心也放了心。原来马天娇็真的只是死于诅咒。没有毒，也没有什么传染病。五姨太受了影响，大概是因为马天娇带出的古鼎刚ธ见天日，就被她捧到怀里的缘故。
两人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，一张脸是异常的白，仿佛是彻夜未眠，失了血色。她们自己也有所意识，为了补救，故意抹了一层鲜红的胭脂ฦ，把自己打扮得像个ฐ待烧的纸人。见了胜伊，两人一起微笑招呼，笑得很大，嘴角失控似的往两边咧。胜伊吓了一跳，问道：“五姨娘，四妹，你们起大早干什么去？”
马天娇呵呵笑道：“找个明白人，帮我们看看昨天运上来的古董呀！”
胜伊拼命的把他往浴室里搡：“等到见了我爸爸，只说你做和尚的一段就够了，可千万别提你在上海ร当过神棍！还有啊，我和我姐是在街上遇到你的，大家闲聊几句，就成了朋友。记住了吗？”
无心被他催得晕头转向，手忙脚乱的刷็牙，又喷着满嘴白沫，弯腰对着水池问道：“你又愿意认我做姐夫了？”
赛维向他摆了摆手：“别吵，仔细让人听见！”
随即她转向无心：“你继续说，然后呢？”
无心盘算定了，便把赛维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。赛维状似无意的望向前方，一颗心在暗地里怦怦乱跳，同时听见无心询问胜伊：“你冷不冷？”
胜伊像只受了惊的崽子一样，急赤白脸的将两只膀子乱扇一通，满车里都是他来无影去无踪的手：“哎呀别管我别管我，离我远点，一边儿呆着去！”
头发的公案告一段落，赛维自去梳洗打扮，然后也不带人，自己挎着只锃亮饱满的漆皮包乘车出门，直到天黑方แ归，漆皮包被她夹在腋ນ下，竟然是快要胀开的光景。
当着胜伊和无心的面，她把门窗都关严了，然后打开皮包，从里面一扎一扎的取出美钞。美钞ๆ全都崭新า整齐，她故意要让无心看清，表示自己虽然没有十分的姿色，却有十分的资产，就算瞧在钞票的面子上，你也不能ม不高看我一眼。
无心想了一想，忽然感觉八姨ถ太的死因，是桩一言难尽的事情：“总而言之，是种巫术。一旦中了蛊，或死或生，全凭施术人的手段。依我看，八姨太就是中ณ了蛊。”
赛维试探着问道：“中了蛊……人就变成大水蛇了？”
胜伊接过了符，因见赛维还端着糖盘子，就暂且没有给她，继续低声说道：“你们听说了没有？八姨娘连着两三天没见人影了。”
此言一出，赛维不禁莫名其妙：“八姨ถ娘不见了？她又没有娘家，能ม去哪里？俊杰都十二三岁了，她总不会还生别的心思吧？”
胜伊继续翻检，赛维继续满床爬，无心又望向了梳妆镜框上的黑迹。伸手了镜子后，他没出什么，于是下意识的又向右侧望去。胜伊和赛维忙着，也无暇去注意他。
良久过后，赛维把被褥都快捏熟了。一无所获的跪坐着，她叹了口气，刚要说话，不料床下忽然传出“笃”的一声。
黑影是无心，他悄无声息的跟着胜伊进了房。院门关上了，房门也关上了。赛维不忙着脱孝袍子，而是先对无心伸出了一只紧握的拳头：“你瞧。”
拳头一松，一枚铁针ฤ落到了无心手中。铁针能ม有巴掌长，带着一层晦暗的锈色，一端尖锐，另一端浑圆。无心捏着铁针迎了电å灯看，没有看出眉目。忽然嗅到了小健的气息，他开口问道：“今天怎么เ很自觉，直接就躲了起来？”
旅途通畅，无心和马家姐弟躲在包厢里，似乎也没有做出几场讨论，便进了北京地界ศ。下了火车坐上洋车，他们一路走大街穿小巷๕，最后钻进了一条大胡同里。马家虽然人多事多，但不是“诗书传家久”的家族，马老爷的父亲在晚年发了家，家业传给马老爷，经过几十年的经营，越发充实扩大。及至日本人来了，马老爷见风使舵，依旧立于不败之ใ地。否则凭着当今世道的艰难，一般的汉奸都未必有资本供着儿女们吃喝玩乐。马家的孩子们也知道父亲有着大汉奸的名声，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，没人敢向马老爷提出异议。唯一敢和马老爷对战的是大少爷，但是大少爷常年住在天津，纵算父子双方斗志昂扬，可是掐架的机会也难找。
赛维带着胜伊领头走，路上还是一派平静。哪知刚ธ一进家门，脸上就显出了哭相。把行李全交给门房里的仆人，他们先对无心使了个ฐ眼色，然后嚎啕一声，一路哭天抢地的往后院跑。无心进了院门，正在瞻仰迎面一座洋楼，冷不防听了他们大爆炸似的哭声，几乎吓了一跳。随着二人一路向前小跑，他经过了几重大门，几丛花木，最后进了一处很致的小院落里。赛维和胜伊一边哭一边四面八方的乱看，口中“娘啊娘啊”的乱叫。一个老妈子从房里迎出来，是二姨太使唤惯了的人，如今见姐弟二人回来了，就垂着泪请他们进房。
赛维想走，可是在她迈步之前，远方的无心忽然回头望向了他们。他的面孔很白，眉眼很黑，嘴唇很红，脸上还蹭了一抹辣椒酱。面无表情的咽下最后一口臭豆腐干，他背对着初升的朝阳与喧嚣的大路，向马家姐弟招了招手。
胜伊是个有意见没主意的人，一胳膊肘又杵向了赛维的肋下：“姐，你看，他叫我们过去呢！”
无心问道：“顾大人，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年冬天最后一次经过鬼洞？当时是有丁大头的士兵来追杀我们，我们从猪嘴镇一直逃进了猪头山。”
顾大人想了想，随即一点头：“记得，我和月牙在树上蹲了半天，看着那ว帮小兵接二连三的下洞，下去的基本就都没上来。不是还有个闹诈尸的吗？让你抓住烧了，烧完之后你还跳进了洞，我和月牙在树上来不及拦你，急得我俩一边下树一边骂……”
她以手托腮，不带感情的发出声音：“张显宗，我牙疼。”
向后靠向老树树干，她继续自言自语：“这辈子没活好，很糟糕。”
“嚓”的一声，火苗窜起，是顾大人划燃了火柴。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的亮了，月牙的面孔渐渐显现在了光明中，血痕交织，狰狞纵横。眼睁睁的望着无心，她气息一颤，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。
“咱俩才过了一年……”她的声音越发轻了：“往后……你一个人……咋办啊……”
抬手捂住脯，她张了张嘴，随即“嘎”的打了个饱嗝。此嗝十分响亮，月牙虽然不是文雅仕女，可也比不得顾大人的豪。闭嘴之后红了脸，她向左右瞟出两眼，就见今日楼上客人不多，雅间之内都很安静，想必无人领略自己้的饱嗝，便加快脚步，做贼心虚的赶紧离去了。
与此同时，她身后的雅间门帘倏忽一动，一双惨白的小手将伸未伸，无声的停顿在了半空中。
无心一点头：“道长有秘笈在手，画一道符，应该不为难吧？”
出尘子一拍桌子，瞪着眼睛骂道：“不为难个屁！你当贫道是天生奇才，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吗？直告诉你吧，秘笈我本就没看懂ฦ，再给我一个月，我兴许能把太师祖留下的符咒补全！”
手里攥着一小块草纸，她蹲在坑上定了定神，脊背还是毛毛的发寒。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黑影闪过，她立刻通过一处缝隙向外望去，却是依然一无所获。
想到เ院外还有卫兵，她壮了胆子，嘀嘀ถ咕咕的骂道：“臭不要脸的，头上长疮脚๐下流脓的缺德货，不怕瞎了你的狗眼，回家看你妈去！”
一枪开过，月牙的腿都硬了，站在原地动弹不得。双手被枪坠得慢慢下沉，可还紧握着枪柄不放。无心把张显宗翻成仰面朝天，发现他大睁着双眼，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。
正当此时，一名副官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：“旅座，咱们的人和敌人在村外交火了！战况不明，您先撤吧！”
无心笑道：“出尘子刚才派他的徒弟来，给我送了一盒子点心和一壶尿。”
月牙嚼着点心回味丈夫的话，想着想着就有点咽不下去了，并且感觉房内臊气烘烘。
短暂的愣怔过后，顾大人抬手猛然拍向电灯开关，随即转身走到床前，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把手枪。哗啦一声将子弹上了膛，他单手套了棉手套，弯腰蹲在梅香面前，一把抓起她后脑แ勺上的大发髻。梅香顺着他的力道抬了头，一双眼珠将要瞪出眼眶，嘴巴张到极致，不知是要痛哭还是要惊呼。顾ุ大人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她的鼻息，发现梅香已๐经是面目狰狞的彻底死去了。
顾ุ大人看出梅香不是好死，手一松放了对方แ的脑袋，他急急的起身，从屋角的箱子里翻出一件旧棉袄穿了上。棉袄还是月牙的针线，里面藏着两张纸符。当初ม无心从出尘子那里要来许多纸符，结果经过几次三番的使用过后，如今就只剩了两ä张。他不能像月牙似的，把护身符装ณ进小荷包里挂在脖子上，于是索ิ让她将纸符缝进了棉袄的暗兜里面。系好纽扣之后，他把军裤和及膝的大马靴也穿上了。一脚把梅香踢翻过来，他不再看她的狰狞死相，只去研究她的□。□没了长斗篷的遮掩，薄薄的绸裤下面已๐经显出了腿骨的形状。顾大人随手拿过一只毛掸子，弯腰用掸子长柄掀开了的裤ไ管向内瞧，结果就见骨头水汪汪白生生的，并非是被野兽啃了，也不是被人用刀刮了，一身的血竟像是自己化了。
月牙用小勺子舀了一勺盐，从厨房一路小跑着进了上房，把盐撒进盛卤子的大碗里，又说：“拌一拌。”
顾大人伸舌头一舔自己้筷子上的酱汁，然后理直气壮的伸了筷子去搅卤子。月牙一时没拦住，一边转身往厨房走一边嘀咕：“你倒是换双新า筷子啊！”
无心“哗啦”一声从水里挺起了腰，把脑袋一直伸到了出尘子面前：“给我也来点。”
出尘子虽然感觉他的要求十分无稽，不过还是拿过小瓷瓶，往他头上倒了一点汁。无心一直希望自己的头发可以再长一点，所以抬起一只手满头揉搓。出尘子很不屑的扫了他一眼，看他头发还没有狗毛长。
无心无可奈何，只好继续自行研究，又把短剑伸进缝隙里去扳去撬。堵住洞口的石壁，目前看来已是石板无疑，兴许是相当的厚，所以单凭无心一人之力，实在难以撼动。无心心疼出尘子的短剑，怕把剑损坏了，所以试探过后拔剑出来，开口说道：“还得再放一个进来，否则ท凭着我们的凡胎，实在是打不通出路。”
出尘子闭目做了个深呼吸：“好，就再放一个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