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挥所内的大部分人都通日本话，马老爷的反问，显然是问给赛维等人听的。无心刚刚解开了皮袄中ณ间的几个纽扣，让赛维和胜伊把手伸到自己怀里取暖，听了马老爷的话，他没有回应，只往大皮袄里又缩了缩。
香川武夫被马老爷的尖锐嗓门吓了一跳，无言的回头看了他一眼，香川武夫点了点头，没再多说。而金子纯很仔细的锁好铁门，然后便也在洋炉子旁躺下了。
赛维双手兜，歪着脑袋看他，倒要看他能不要脸到什么เ地步。
在满洲国的地界上，日本人是很常见的，所以小柳治在确定女匪不是游击队之后，便半真半假的自报了家门——他说自己是个ฐ商人，因为有几位当官的朋友，所以搭乘๖军用飞机要往哈尔滨去。结果飞机半路出了故障，降落在了山上，他就带了几个年轻的伙伴，想要下山找人帮忙。如果女英雄肯高抬贵手放一条生路的话，他们必会重谢。
随即他目光如电å的扫视了赛维和胜伊：“老大是站在他们一边的，一定是吹了什么妖风，让稻叶指名要我随行！我一把年纪了，一身的老骨头，跟着他们去满洲？”
话到此处，他恶狠狠的一咬下嘴唇：“除了我之ใ外，还有你们！”
疑ທ惑的心思又生出来了，他盯着无心的肚皮，联想起了蛙和蜥蜴。是蛙和蜥蜴成了？他抬眼又端详了无心的面孔，看来看去，没有找到一丝动物的痕迹，除了黑眼珠太大。忍不住侧身向他伸出一只手，马英豪用手背蹭了蹭他紧绷的肚皮，又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肚脐眼。
捅完之ใ后，他忽然回过了神，发现无心正在仰头看他，小柳治也是对着他目瞪口呆。若无其事的冷着脸，他知道自己้方才是失态了，好在没有脸红的习惯，可以厚着脸皮混过去。
马英豪的脸上显出失望神情。对着两名日本兵说了一句日本话，他端着茶杯转身走到桌边，拎起茶壶又倒一杯。
两名日本兵没有为ฦ无心卸下手铐ຖ，而是一路跟他进了马公馆内的卫生间。无心毫不客气的连拉带尿，一切都由日本兵伺候着。而日本兵虽然属于战争机器，但也具有人的情绪。二人站在抽水马桶两侧，统一的皱着眉头，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。
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摆摆手：“大少爷拿枪指了老爷的脑袋，老爷没服软，日本人不言语，现在前头正僵持着呢！”
赛维又问：“让我们去干什么？当和事老吗？”
五姨太试试探探的笑了：“我刚回来嘛，到你七姨ถ娘院里说话去了。”
然后她走到马老爷身边坐下，很殷勤的从烟筒里抽出一香烟，自己้先叼在嘴上点燃了，深吸一口之ใ后送到了马老爷面前。马老爷抿着薄嘴唇，老而俏皮的莞尔一笑。一手接过香烟，另一只手着脸，马老爷心事重重，同时感觉自己皮肤挺好。
马俊杰小声答道：“大哥愿意和我们合作，还给了娘三条小黄鱼。娘见了金子，就更疯了。”
赛维回想往事，不记得八姨娘有过异常的举动，想必她也是忍得辛苦，暗暗的疯。
后面的话始终是没说出来，胜伊点了点头，心中了然。他们姐弟虽是既不做官、也不作恶；但爸爸是大汉奸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。他们尽管吃得好穿得好，有大把的钱花，可一生的名誉，已经是糟了。先前年纪小，还不在意；如今越来越大，他们偶尔被人狠狠的瞅上几眼，心里也知道别扭。
“再说吧。”胜伊把票子放在桌上：“反正大戏也不是今晚开演。”
虽然她是气话，但是话中蕴藏着的意味感情就复杂了。无心扭头看了她一眼，然后笑着转向前方，垂下眼帘对着地面说道：“你有。要说没有，也是我没有。”
赛维心中一动，立刻转向了他：“你没有什么？”
胜伊心悦诚服的跟了上：“姐，我早说过，你就是块巾帼英雄的料。你说得对，死瘸子不在家，我们就算老大，我们也站出去管管事，不能全凭着人家在暗处摆布我们。”
赛维感觉胜伊说话特别ี没有水平，所以只一摆手，示ิ意他闭嘴。
无心依旧ງ四脚๐着地的跪伏在船尾，一手撑地，一手拿住了血符。人真是不逼迫不成器，他费了一天的笔墨，成绩不如他方才的随手一画ฑ。血符在他手中生了寒气，眼看八姨太越来越近了，他忽然出手一掷。纸符平平的破空而出，竟像带有刃锋一样，斜ฒ斜的切进了八姨太的额头！
非虫非兽的“咭咭”声又响起来了，正是八姨ถ太所发。无心知道自己้画符的本事是带有抽疯质的，时灵时不灵，所以抬手又从前抽出了铁针。偷眼扫向后方，他见赛维姐弟还在拼命和沉重水流作斗ç争，便放了心。忍痛握紧铁ກ针，他一针戳进了自己的脖子里。虎视眈眈的盯紧水中怪物，他随时预备着拔针ฤ。
他很爱他的儿子，他的儿子一直被他藏在怀里。蜷缩在潮湿的地下室一角，他闭着眼睛垂下头，硬着舌头说道：“是的，丢â了，我知道。”
马英豪已经渐渐习惯了此地的空气，所以放下了手中ณ的手帕：“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来进行的，可是很奇怪，事后我没能找到铁针。时间我算得很准确，绝没有差错。”
无心不等人吩咐，拿起碟子里的蛋糕就走，一直撤退到เ了卧室里去。而马太太被小丫头引进房内，对二人苦笑着一点头：“我那屋子，离前头太远，早上才听说夜里走了水。你们爸爸不在家，我又是个没主ว意的，就苦了你们两个孩子了。往后你们算是大人了，要知道自己照顾自己้。如果有了困难，就直接找我去。”
说完这话，她带着一点愁容，惨淡而又端庄的起身离开。赛维领着头，一直把她送出院门；结果转身刚一回屋，就听胜伊对着无心嚼舌头：“我们这位妈，和老大……”
胜伊开了口：“可是姐，什么时候去看呀？”
赛维答道：“一会儿就去！我们自己้的娘，我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，谁管得着？哪个ฐ敢嚼舌头，我一巴掌拍死他！”
无心只是微笑，心中有些迟疑。要说走，当然容易，至多是浪费了两个月的房租罢了；可是真去北方แ吗？真去北方大概也不错，上次到北京天津还是在十年前，后来一路向南，想再回去，然而火连天，就难了。
外面的大世界ศ渐渐苏醒，楼ä下的大街上开始有吃食担子络绎经过。赛维喝过橘子水后，打算去收拾行装ณ北上。不料她刚刚扶墙起身，就听房门被人咚咚敲响了。
马家姐弟是一对龙凤胎，当初他们的母亲怀孕之时，有经验的老妈妈看了她的形容举止，都认定腹中ณ该是一对双生女。不料é其中一位比较狡猾，居然在胎里男扮女装ณ。马老爷偶然灵感发作，提前为ฦ女儿们拟出了一对野心勃勃的名字。及至孩子出世，真相大白，他一时失落，索将错就错；于是女婴理直气壮，大名叫做赛维，是要赛过英国女王维多利亚；男婴含羞带愧，大名叫做胜伊，是要胜过英国女王伊利莎白。
马家在北京城中也算大户，成员十分复杂。赛维和胜伊因为是同胞的姐弟，所以在大家庭中ณ分外亲近。时光易逝，转眼间他们进入了青春发育的时期，虽然生活优渥、营养充足，但是统一消瘦的如同野狗一般。赛维升入比利时女中，成绩介于平凡与糟糕之ใ间，唯一的事业是舞动着两条细胳膊打排球，没有男朋友，只有女朋友。而胜伊尽管体态几乎类似豆芽，却有一颗早ຉ熟又骚动的心灵，常年在各大女校门口徘徊。可惜凭着他小崽子似的风采，本不能打动少女的芳心。以至于他在女校周边踏破铁鞋，不但一点罗曼司都不曾发生，反倒落下了个ฐ不甚光彩的外号，人称马浪蹄子。
岳绮罗没了，他的腿也没了，他自己้成了鬼手的下一个目标。洞深处传出了隐隐的哭泣声音，哀哀的带着得意。无心没回头，发狂一般拼命的向前爬行。他很会爬，一只手挥起钝刀乱刺乱ກ砍，他调动了一条手臂和两条残腿，在糙起伏的地面上爬滚打。眼看前方就是最后一道弯了，他一刀挥出去斩断拦路的鬼手，可是在他收刀之前，洞壁忽然冲出一个皮斑斓ã的脑แ袋，定睛一看，竟然是岳绮罗！
岳绮罗的脸皮头发全被蚀去了，一只左ุ眼却是还在。狞笑着一口咬向无心，她沦为了洞内众多鬼手中的一只。无心无暇躲闪，索用刀一挡，让她正是咬在了刀身上。仿佛有股力量在后方控制ๆ着她，她身不由己的咬着短刀向后缩回了泥土中。而无心趁着空当继续前行，拼死拼活的拐过了弯。
无心对着他笑了笑，还是要去。
顾大人气得一挥手：“滚你的蛋！”
无心迟疑着没有迈步：“顾大人，我想不通。这鬼哪天不能上身，非要赶在今晚？照理来讲，官兵所到เ之处阳气杀气都重，不是魂作祟的好时机啊！而且一般鬼魂是没有力量上活人身的，既然能ม上，这鬼魂就必定有来历，有所图。可是你看，镇长一味的只是发疯，连小姨太太都能安全逃出去，可见他没有杀机，倒像是……”
顾大人抬眼望向了他，心中也是一凛：“倒像是什么？”
月牙思来想去的，不知该不该回娘家。翻身面对了熟ງ睡着的无心，她看了又看，最后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口气——算了，不回去了。家里人多眼杂，又没有善意，犯不上让他们对无心品头论足。
傍晚时分，月牙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煎炒烹炸；无心一趟一趟的把烟叶子运回房内，然后独自守着个小笸箩把烟叶剪碎。人人都不闲着，唯有顾大人像个大爷似的躺在炕上。枕着双手仰面朝天，他翘起了二郎腿，咂着嘴喊道：“月牙，给我倒杯水！”
察觉到了岳绮罗的注视，无心一转眼珠望向了她，正色说道：“洞里很危险，到เ处都是厉鬼和行尸。上次进来的时候我只会逃，这次有了你，想必可以安全一点了。”
岳绮罗缓缓捏碎了一块黑土：“现在才知道我的本领了？”
张显宗神情木然的点了点头，颈骨一节一节的运动：“是，喝酒了。”
有人又问：“参谋长，您的身体没事吧？”
无心转身拉过放在炕上的点心盒子，从里面拈出一只蜜饯枣子送到เ月牙唇边。等到月牙先吃一个了，他才又拈一个扔进自己้嘴里。而顾ุ大人继续说道：“我想好了，我要打仗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