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整两天的奔波过后，傍晚时分，伊凡再一次徒劳无功的回了营地。
马老爷，因为有求于他，所以有点怕他，不由自主的很谄媚，除了向他道辛苦之外，还出于本能一般，源源不断的做出承诺，又从身上搜出几张大额的钞ๆ票，要送给他。伊凡被他说得满脸迷茫。接过钞票看了看，他没看懂，又还给了马老爷，同时说了一句：“好看。”
赛维不爱去万牲园，所以也不认识四不像：“我哪知道？是四不像吗？我看像马。爸爸，你看它是马吧？”
马老爷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，气喘吁吁的答道：“是驯鹿……和万牲园里的四不像不是一种……不过驯鹿也叫四不像……累死我了。”
所以它不分首尾，无须转圜，带着凶恶的灵。一旦ຆ大难当真临头，它自然会解体为无数细小黑蛇，墙壁缝和下水道都是它们的避难所。即便地堡崩塌，也有整整一座大山供它们钻洞穿梭。在地下，它们没有克星。
无心不想钻进巨เ蛇腹中了，如果当真被万千小蛇吮成了人干，他相信赛维和胜伊都会哭泣，但也只是哭泣而已。赛维和胜伊爱他，爱的有条件，凉丝丝。真心有几分？他不知道。可是对于他们来讲，已经尽力了。他们本来是相依为命、谁也不爱的。
无心直起了身，走兽一样蹲到了他的身边。双手垂下去抓住脚趾头，他的身体已经冻透了。受冻的滋味很不好受，他颤抖着发出声音：“白琉璃？”
白琉璃一动不动，只是唉声叹气：“呼……”
他讨厌男人，喜爱女人，可女人们又都不喜爱他，所以他的伴侣只有赛维。无心是个ฐ男人中的例外，他和无心在一张床上睡觉，偶尔手臂碰了手臂，赤脚๐碰了赤脚，居然并不感到恶心。除此之外，他认为无心的确是长得挺俊，眼睛黑得像夜，眼中的光亮得像星。他的好相貌和好脾ຆ气，都让胜伊像爱赛维一样的爱他。
胜伊抬眼看了看无心，又在无心的皮袄中去捉赛维的手。姐弟二人的手一模一样，连尺寸都完全相同。赛维也仰脸看了看无心，然后仿佛很开心似的，像个顽童一样在胜伊指尖弹了一下。
赵半瓢骑着毛驴，不紧ู不慢的往前走，该说就说该笑就笑，气概ฐ和男人也差不多。忽然向后回了头，她问无心：“咋的？你看上我啦？”
无心的确是看上她了，但是动眼睛，不动心思，只是“看”而已๐。
马老爷又看了他们一眼，一双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：“事到如今，我们已经走投无路，只好见机行事。从此刻开始，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待命。我可禁不住再出什么乱子了！想我为了政务呕心沥血，本以为ฦ明年可以高升一步，怎料到会有如今的一幕闹剧？高升一步可以不必想了，我现在只求能够从满洲平安返回。只要逃过此劫，我……我宁可……”
马老爷欲言又止，不肯再说，一双眼睛发着电，目光特别的有劲，似乎快要迸出火花。赛维和胜伊塌着肩膀垂着脑袋，全成了落网的鸟。其中ณ赛维还算存有一点勇气，能ม够嗫嚅着说道：“爸爸，刚ธ才我们在……在外面见到了五姨娘。五姨娘胡言乱语的，还用手抓膛。天黑，看不清楚，好像都抓出血了……”
无心扶着桌子站起了身：“我还光着？”
马英豪没理他，只向着门口一挥手。
马英豪一笑：“如果你我是萍水相逢，我此刻一定好好招待你。”
无心摇了摇头：“不必，家常便饭就可以。”
赛维惶恐的反问：“不去行吗？大哥都对爸爸动了枪……家里今天是要出事啊！”
无心的声音忽然在窗外响了：“我陪你们去。”
马老爷知道所有人都在胡思乱ກ想，所以慢慢的吸烟，由着大家想，等人们把心全想乱ກ了，他才在烟灰缸里摁熄烟头，开口说道：“人到เ齐了，我们是一家人，当然不必讲虚套，现在，我也就直入主题了。”
听闻此言，孩子们面面相觑，心里登时有了计较——家里有分量的人，可不都是到齐了？除了儿女们不提，佩华既然没有被休，名义上就还是马家的正房夫人；五姨太虽然是个ฐ姨太太，但是生了四小姐，是孩子的娘，当然也不同于一般姨娘。
赛维问他：“今天你说的这些话，敢不敢随着我到爸爸面前，再说一遍？”
马俊杰答道：“不敢。”
赛维和胜伊一起吓了一跳，还是无心摆了摆手，轻声说道：“别怕，我看着呢，他是刚来。”
赛维和胜伊跑去上房，和马英豪做了一番长谈。无心独自坐在东厢房，把马家的事情翻来覆去思索ิ一遍，越想越是糊涂ิ，仿佛人人都有嫌疑。依着他的意思，就该让赛维和胜伊离家出走，远离是非之ใ地。可是他也知道姐弟二人一定都不会走，当然是为了马家的钱。马老爷的手似乎是挺松，他们不去勒索，钱就让别人要去了。他们纵算时时刻刻紧盯了，竞争也还是十分激烈。马英豪是嫡长子，本来是必占上风无疑，可他偏偏又和马老爷是一对仇家。嫡长子一自立门户，马家留下一群庶出的孩子，孰胜孰负，委实难料。
无心扭头正视了她，看了片刻，最后却是苦笑着低了头，又叹息了一声。赛维的心意，说到此处，已经是极端的明了，可是他的秘密，又该如何出口呢？
赛维看了他的行为，也不清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。难得今夜有了机会，她索紧逼一步，把话挑明：“无心，你吞吞吐吐的，到底是什么意思？男子汉大丈夫，有话就说。我并非心口不一的人，希望你也坦诚痛快一点。直说了吧，我和你很投脾ຆ气，愿意与你建立一份长远的感情，你呢？”
老陈答道：“二小姐三少爷也都知道了？五少爷亲自认过了，说真是八姨太。”
八姨太是个花蝴蝶似的人物，衣饰一贯花里胡哨、与众不同，饶是没了脑袋，也依旧存有特征。赛维拿出管家人的气派，走到担架前蹲下来，不等旁人说话，径自掀开白布向内一瞧。瞧过一眼之ใ后，她拧着两道眉毛起身退了一步：“俊杰呢？”
远方溅起一朵大水花，近处水面则是暂时恢复了平静。她愣头愣脑的问无心：“我刚打着什么เ了？”
无心没敢说实话，扯着手臂把她往自己้身后推：“船桨断就断了，你们坐在船上，千万不要乱动！”
白琉璃抬起左手，进怀里：“我试一下。”
然后他掏出了一只小小的人皮鼓，摆在了地上。左手指尖轻轻一叩鼓面，发出“怦”的一声，竟然类似心跳。随着鼓声响起，他的右臂猛然一颤，仿佛皮中没有骨骼，而是藏了活物。
然后一对姐弟嘻嘻而笑，虽然还没结婚，可是因为ฦ早熟，所以咂着马太太的烦恼，感觉格外有意思。胜伊一边笑，一边端起咖啡杯，翘着兰花指捏着小勺子，像个居心叵测的小娘们儿似的搅了搅咖啡，然后仰头一饮而尽。
不等外人催请，姐弟两人穿上孝袍子，在微明的天光中赶去火场废墟。无心独自留在房中，把门窗都关掩好了，然后继续对着手中的铁针发呆。
无心笑了笑，也不好把话接下去。
三个人吃饱喝足，赛维和胜伊虽然下午在灵堂里百般做作，累了个死去活来，但是年纪轻，吃点喝点便恢复了元气。赛维嫌无心穿戴寒碜，带他去了一趟胜伊的房间。胜伊是位爱美的青年，新า衣无数，可惜都不合无心的尺寸，只有一条带有背带的帆布工人裤，是胜伊图新鲜ຒ置办的，宽大无匹，可以装ณ进两个胜伊，或者一个半无心。赛维让他穿，他就穿，虽然从来没穿过。
胜伊仰脸看她：“怎么了？谁来的信？”
赛维站在原地，手有点抖：“是……是娘。”
赛维剪着齐耳的短发，头发先前是烫过的，剪ຘ过之后还可以看到焦黄的发梢。穿着长裤盘腿而坐，当着自家兄弟，她大模大样的低头数钱。马家的孩子说起来是成长在锦绣丛中，其实一个个见钱眼开，所受竞争的激烈程度，大概一般的孤儿院也望尘莫及。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钞ๆ票，她嘴里一五一十的念念有词；胜伊伸着脖子，睁大眼睛去看她快速捻动的手指。
一时数清了数目，赛维俯身拿起铅笔，在白纸簿子上记下了一笔。记完之后她叹了口气：“娘在信里说，爸爸上个月给老四买了一件银狐斗篷。”
缓缓的眨了眨眼睛，他看到阳光还在啊，月牙哪儿去了？
在连绵的剧痛中，他停了动作趴伏下去，闭上眼睛集中了神。洞里真干净，什么都没有。活着的，死了的，全没有。
自从月牙死后，无心一直是闷闷的，未见得多悲伤，倒像是若有所思。顾大人看了他鬼气森森的郁样子，几乎有些怕。如果无心一夜之间变了妖或者吃了人，他都不会太惊讶。
鬼洞里能做出的文章，无非是把岳绮罗诱进去喂鬼。可是话说回来，岳绮罗前脚断ษ了气，后脚就能转世投胎。活上十来年，又是个新的岳绮罗。无心早ຉ就说过岳绮罗不能杀，杀了之后更麻烦；可见他是别有心肠。但到底是什么用意，顾大人思来想去，可真是猜不透了。
无心正要回答，哪知就在此刻，人群中的镇长忽然直起了身，一头撞向了顾大人。顾大人猝不及防，当场被他撞了个ฐ跟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