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实上，路卡斯是要我根本不要去美术馆的，他说那些展览都“闷死人”。我实在没事可干，所以还是进去了，逛了足足两个小时，只不过证实了他的话：闷死了。
这个个ฐ展占据大概10่个房间，每一个房间都塞满了各形各色的霓虹灯管。刚进去时，你以为这灯不过是个有意思的背景吧，结果不是，里面还真的什么เ都没有。这些霓虹灯，就是展品本身。红灯、白灯、绿灯，亮到不行，亮到你眼睛睁不开，简直走不进房间里去。我从一个ฐ展示间摸到另一个展示间，每个房间就展示着墙上这些长长短短的霓虹灯！连走廊上都是红灯绿灯。
比利时215％；澳洲2๐26％；芬兰218๖％；法国20่2％；希腊263๑％；意大利ำ27๕％；波兰41้％；斯洛伐克329๗％；西班牙277％；英国123๑％；美国124％；德国1้01％；香港（15๓到24๒岁青年的失业率）97％；台湾1้059๗％。数字不见得精确的中国大陆，是9％。
你这个ฐ年龄的人的失业率，远远超过平均的失业率。巴黎有些区，青年人有百分之四十出了校门找不到工作。然后，如果把青年自杀率也一并考虑进来，恐怕天下作父母的都要坐立难安了。自杀，已๐经是美国15到24岁青年人的死因第一位。在台湾，也逐渐升高，是意外事故之ใ后第二死因。世界ศ卫生组织的数据说，全世界有三分之ใ一的国家，青年是最高的自杀群。芬兰、爱尔兰、新西兰3个ฐ先进国家，青年自杀率是全球前三名。
你的母亲，安德烈，是一个在“第三世界”长大的少女。我出生的195๓2年，台湾的人均所得不到เ200美元。集体匮乏之外，这少女还来自一个难民家庭，从中国流离迁徙，一贫如洗。一直到เ197๕0年，我才在家里看见冰箱和电å视机——因此阿姆斯ั壮196๔9年的登陆月球，这个17๕岁的台湾少女是没看见的。台湾到1้96๔5年都是“美援”的救济对象。“美援”，在这个台湾少女的记忆里有三件东西：一是洒了金粉的圣诞卡，乡村天主ว教堂里的美国神父会给你，上面有马槽、婴儿，还有肥胖可咬、长着翅膀的天使。二是铁ກ罐脱脂奶粉。三是面粉麻布袋。机智的妈妈们把麻布袋裁剪成孩子们的上衣和短裤ไ。于是你看见大大小小的孩子们“穿着面粉袋恤衫”，胸前还印着两ä只大手紧握，写着：“中美合作，20公斤”。不是“马铃薯麻布袋”，安德烈，你的母亲是“面粉麻布袋”的一代。除了面粉袋恤衫，18岁以前我基本上只穿过学校制服。别ี以为是英国学校那种表达身份和地位的校服，有领带和皮鞋。我们穿着白衣黑裙（你可知道我的“极简美学”的原始来处了吧？）。裙长超过膝盖，要受罚；发长超过耳根，要受罚。我的兄弟们穿的是卡其裤和白上衣，头上顶着军警的大盘帽，帽子里是剃得发青的头。外国人来台湾，吓一跳，以为台湾满街都是士兵和警察，是个警察国家；他们不知道，那是学生。你会说，可是这些和“贫穷”没什么เ关系。是的
，这种美学的单调和品味的统一，和贫穷的关系少，和威权政治的关系大。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，当威แ权政治和贫穷一起洒下天罗大网把你罩住的时候，品味，很难有空间。因为ฦ，请问品味是什么เ？它不就是细致的分辨、性格的突出，以及独立个体的呈现吗？每一件，都正好是贫穷所吝啬给你的，也是威权政治所剥夺于你的。
香港人面对事情一贯的反应是理性温和的，他们很以自己的理性温和为ฦ荣──嘲笑台湾人的容易激动煽情。我也一向认为，具有公民素养和法治精神的香港人，一旦实施ๅ民主，绝对可以创造出比台湾更有品质的民主（台湾的民主没有“品质”可言），因为公民素养和法治精神是民主两块重大基石。但是十二月四日的游行，给了我新的怀疑：
温和理性是公民素养和法治精神的外在体现，在民主的实践里是重要的人民“品性”。台湾人比起香港人不是那么เ“温和理性”的，因为他们是经过长期的“抗暴”走出来的──抗日本殖民的“暴”，抗国民黨高压统治的“暴”，现在又抗民进黨无能腐败、滥用权力的“暴”。在台湾，愈来愈多“温和理性”的人民，但是他们的“温和理性”是在从不间断的“抗暴”过程里一点一滴酝酿出来的。台湾人的“温和理性”是受过伤害后的平静。
我们点可乐่，有些人会喝啤酒。我偶尔喝杯啤酒（你不必多嘴跟mm说喔！）
（你去过深水湾吗？那里常有人烤肉，整个下午，整个晚上，香港人在那里烤肉，谈笑，笑得很开心。）
有语言，没有交流
你问我愿不愿意干脆在香港读完大学？我真的不知道，因为，两个月下来，发现这里的生活质量跟欧洲有一个最根本的差别，那就是——我觉得，香港缺少文化。
原来，政府把草原交给私人去“经营旅游”，私人就在草原入口处搭出几间小房子和一圈栅栏，收费。
我的天一样大的草原，竟然就圈在那栅栏内。
我马上要去香港了，那是一个多么เ不一样的世界。我发愁的是，我怎么跟我的克伦堡朋友们说再见？我怎么跟10年来都是我生活核心的好友说再见，而心里又知道，人生岔路多，这种再见很可能是永远的？甚至那些你没有深交、但是很喜欢的人，你还没有机会去告诉他们你对他们的好感，以后，他们将从你的人生完全地消失。我感觉一种遗憾。你或许会说，安德烈，人生就是这样，一条线往前走，没什么เ好遗憾ย的。我知道，但是，我还是觉得遗憾，不舍。
所以我坐在这阳台上，细细回想我们共有的美好时光，把回忆拥在心里，往前走，但是知道我来自哪里。
msn德国时间晚上九点半，香港时间清晨三点半
mm：菲利ำ普让我看了些“嘻哈”的歌词，很多有强烈的政治、社ุ会批判意识。我吓一跳：15岁的青少年怎么会欣赏这种社会批判的歌？
安德烈
来就不很配。更何况，我爱的其实是另一个女孩，她只不过是一个假想的替身。我觉得，我恐怕是一个在感情上不太会“放下”的人(你也是，mm)。现在的麻烦是，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เ办？
她其实并不清楚我对她的感情，她以为ฦ我们是“好朋友”。受伤的我很想跟她一刀两断ษ，不再来往，但是这对她好像不公平，因为，她并没有说爱过我啊。所以，我应该照顾到เ她的情感，假装若无其事继续我们的“友谊”，还是只管我自己“疗伤”，跟她断ษ掉？
最后我就不得不问我自己้：那么你是不是要决定“站起来”，去“行动”？
我真的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，然后，mm，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我的自我发现，你就当它是“忏悔录”吧。我发现：是，我知道麦当劳为了生产牛肉大面积破坏了南美的原始森林，而他们的老板口袋里塞满了钱，但我不会因而不去吃麦当劳。我知道非洲很多孩子死于营养不良，但我不会因而不把吃不下的饭菜留在盘子里，让它被倒掉。换句话说，我发现我是个ฐ百分之ใ百的混蛋(aທsshole)。
请你告诉我，你信中所说的“性、药、摇滚乐่”是现实描述还是抽象隐
喻？尽速回信。
我要满十八岁了，阿波罗登上月球，美国和越南的军队侵入高棉，全美爆发激烈的反越战示威，我后来去留学的俄亥俄州有大学生被枪杀；德国的布朗德总理上台，到华沙屈膝下跪，求历史的宽赦；日本赤军连劫机到เ了北韩而三岛由纪夫自杀。还有，中国的文革正在一个恐怖的高潮。这些，我都一知半解，因为ฦ，安德烈，我们家，连电å视都没有啊。即使有，也不见得会看，因为ฦ，那一年，我考大学；读书，就是一切，世界是不存在的。
我要满十八岁了，高速公路基隆到杨梅的一段开始动工。台独联盟在美国成立，蒋经国被刺，被关了近十年的雷震出狱，台南的美国新า闻处被炸，我即将考上的大学爆发了“共产党案”，很多学生被逮捕下狱。保钓运动在美国开始风起云涌。
却没有语言。我们的通信，仿佛黑夜海ร上的旗语，被其他漂流不安、寻找港湾的船看见了。
写作的过程，非常辛苦。安德烈和我说汉语，但是他不识中ณ文。所以我们每一篇文章都要经过这几道程序：
距、贫富不均是什么意思，永远不会忘记。有意思的是，这次的“失败启蒙”教给我的，不是“你以后一定要做那城市里的人”，而是，“你以后一定不能忍受城乡差距、贫富不均所带来的不公平”。也就是说，“失败启蒙”给我的教训，不是打入“成功者”的行列，而是，你要去挑战、去质疑ທ“成功者”的定义。
在哪一条跑道上
我收到很多读者来信。有些，我还能ม简单地回覆一两句自己认为ฦ可能不是完全没意义แ的话，更多的，除了谢谢之外，只能谦卑、沉默。生命的重，往往超乎我们的想象，说什么เ都可能是虚矫的、致命的。下面是几封信，与安德烈分享。
mm稍微敢回覆的：
龙教授，
读了你的《现实的一代》，很激动。
我试著回答你问安德烈的问题：你将来要做什么？我会说：不知道啊。而我有台湾大学硕士学位，也到美国留过学，而且，现在有工作。
但我深深感觉自己的“平庸”。我的同学或同事们，几乎都比我年轻，比我优秀，比我积极地追求“卓越”。在我工作的公司里，我像一个隐形人——我个子矮矮的，在一群人里，人家绝对看不见我。我的长相平常，任何人看过我就不会记得。在工作表现上，永远是最看不出成绩的一个ฐ，没有长官会嘉奖我，没有同仁会羡慕我。别人看我一眼就得到一个ฐ印象：这人没个性。同事们说我是个温和的好人什么的，可是没人会对我有任何印象，也不会有兴趣对我多知道一点，而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人家有兴趣的地方แ。对，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人。
你问我有没有压力？有啊，我感觉到别人都在尽力表现，拼命向前。人生显然就是适者生存的竞争跑道，我觉得很害怕。我还很年轻，前面的路看起来很长，所有的人都在快跑，你一个人慢慢走，感觉很寂寞，心也很慌，好像随时会被淘汰、丢弃。我也想变成众人的一分子，跟著大家的速度跑步，可是……我很平庸，没有自信……写这封信，都让我颤抖。
pm
pm，
设想一个跑道上，有人正在跑五千米，有人在拼百米冲刺๐，也有人在做清晨的散步。那跑五千米的人，看见那跑百米的人全身紧张、满面通红，心里会“颤抖”吗？不会的，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跑五千米的。
那ว清晨散步遛狗的人，看见那跑五千米的人气呼呼地追过来了，他会因而恐惧，觉得自己要被“淘汰”了吗？不会的，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来散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