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抬起头。”他从御案后走出来，仔细端详她的脸，这种长相后宫之中也不是无人能比肩，不过神韵委实出众。规规矩矩的，没有任何轻佻的短处。像只青花美人觚，没有华美的纹饰，但是赏心悦目。
素以嗓子眼发紧ู，抬着头垂着眼，说不出的累。一个大姑娘不好意思这么被男人看着，平常还可以躲避，这会儿根本不可能。就那么厚着脸皮让他瞧，偏偏他还像集上挑骡马牲口似的围着打转，她有点羞愤，这就是做奴才的苦处，主子跟前，他们就不算是个人。
素以徐行正步，亮嗓子又是一句唱平安。微微扬起脸，入了夜，空气里细碎的薄雾扑面而来。宫门上的灯也杳杳的，像是隔了很远似的。听老辈子里人说雾天最容易遇见脏东西，她提铃走一回就一炷香时候，但是每隔两个时辰得来一趟，所以榻榻里是不用回了，只能露天找个ฐ地方打盹，这一呆就是一整夜啊！想想真怕，现在还有人走动，等到了三更，宫门上撤了门禁，这偌大的天街就剩她一个人了。一个人在雾里摇铃…
她打个ฐ哆嗦，不敢说皇上的不是，全怪自己้没眼色。别ี人跟前她可以很好的周旋，偏每回遇见万岁爷就克撞。也说不清是为ฦ什么，大概ฐ八字犯冲避不开。
绝对不嫌少啊！手指头暗里动了动，掂掂分量少说也有四块银饼子。台州ะ足纹，朝廷按规制ๆ打造，二十五两一块，算下来一百两够够的。长满寿瞥了边上姑娘一眼，素以垂着眼皮不声不响，脸上也不见喜怒。他转过来又冲昆夫人打一千儿“福晋真是仔细人，叫福晋破费，奴才们罪过大了。”
“你们办差ๆ也费心，我没别的能ม贴补，只有钱上头犒劳。”说着把眼儿瞧素以“姑娘辛苦，这回替我挣足了面子，人情上没有欠缺，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你。”
“误不误会的是后话，横竖你这回是叫万岁爷上了心，好好的，往后能有一番๘作为。”长满寿畅想得很愉快“你瞧这趟可来对了，尽着点心，家下哥子兄弟都能指着你升发呢！”
这是哪儿跟哪儿呀！太监一肚子坏水，粪土堆里都能掏出金子来，照他这么说，受罚罚出个诰命来不成！素以苦笑“谙达不知道，我回宫日子不好过。万岁爷叫提铃，也没说时候。”
时候到了午正二刻，赗赙随礼的宾客来得也差不多了，伙房里准备着上菜发席，小姨奶奶道“姑姑的吃食我另叫人备了送到เ跨院里去，您是有体面的人，别ี和底下人一处吃。原本宫里好好的安逸日子，偏受了命来帮衬我们家，太太说怠慢了不好意思的。”
素以笑道“我给上头办差，不敢说辛苦两ä个字。太太客气了，我是来帮忙的，却给本家添麻烦，像什么เ话呢！和他们一块儿在厨里吃就成了。”
“错了，我说的灯笼子儿是蟛蜞，俩夹子的。公的吃口没母的好，母的嫩，壳不扎嘴，鲜得很呐！”一头说一头嘿嘿笑“就跟人一个ฐ道理，胡子拉杂的老爷们，埋汰死人！你再看看十七八的大姑娘，水灵灵的。人是这样，蟛蜞也是这样，公的到天边也不及母的吃香。”正说着，瞥眼看见门口有动静，哟的一声道“来了！”
坐在案头的人回过身来，胖胖的一张大脸，笑得花儿似的。下了案头走过来，和颜悦色道“素姑娘今儿可吓着了？”
素以复又蹲福“给睿亲王请安。”
当今皇上登基后，诸王为ฦ避皇帝的讳，改东为弘。这位是弘字辈里最小的王爷，排行十三，绝对是彻头彻尾的天潢贵胄。太上皇老爷子禅位前下的最后一道诏命就是给他加爵，他是畅春园太后的儿子，身上流的是两ä个ฐ王朝最尊贵的血。
素以收拾妥当了上了炕，拧过身去吹桌上的蜡烛。屋里暗下来，姑娘们的话却没停。妞子有点犯困，还在嘀咕着“就那个ฐ敏贵人，张狂得没个褶儿。你叫她穿上花盆底走两圈，走路外八字，跟个鸭子似的。连我的眼都入不了，也不知道怎么晋的位。”
“人家有个好阿玛，军机值房里的行走，御前红人儿。”品春说“万岁爷和老主子当年一样，讲究个雨露均沾。在他老人家龙眼里，不分美丑，都一样。”
素以这一下摔得很丢面子，又疼又羞，眼里裹着泪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掉下来。她也看见皇帝伸手来着，可是借她两个胆儿也不敢承这份恩。本来认不清人就已๐经被误解成存心露脸了，这会儿再往龙体上靠，不是又要被说成有意卖弄，憋着劲的勾引爷们儿么เ！所以摔了反倒可以长出一口气，总比得个不要脸的名声好。宫里主子多，她临ภ要放出去的人了，不愿招惹那ว些无谓的麻烦。
荣寿哟一声“这下摔得狠，屁股变八瓣了！”皇帝的动作他自然看在了眼里，连万岁爷都想扶，说明这丫头命大，没事儿了。他忙招左右上去搀人，一头道“慢着点儿，别ี又闪着腰。”
素以面红耳赤“谢谢谙达们了，我自己能行。”
到底姑娘家，和那些二板凳太监不一样。太监摔一跤立马狗颠儿的纵起来活蹦乱跳，宫女讲究个稳，叫人看见这模样，简直臊得无地自容。皇帝转过脸，地心的鎏金貔貅炉里香烟袅袅，看时辰已经近子夜了。他回到御案前翻通本，垂着眼道“念着你做豆汁的功劳，今晚的提铃就免了。”
这是天大的恩典，素า以感激不已“奴才一定好好做，不辜负万岁爷的期望。”
期望？一碗豆汁儿罢了，值当他来期望？皇帝摆了摆手，殿里人除了文房太监全都打发出去了。
素以却行退到เ抱厦里，转回身正看见长满寿。她和长满寿一道在公爷府当了三天的差，总算记住了长相，再见面也能认出来。她福了福“谙达好。”
“姑娘好啊！”长满寿碍着荣寿在边上不好多说什么เ，只道“才刚小路子来找我，说今儿万岁爷要熬通宵批折子，又说你也在，怎么เ？万岁爷有什么เ示下？”
没等素以答话，荣寿抱着胸阴阳怪气接口“姑娘今儿可得脸，自告奋勇要给万岁爷做豆汁儿呢！这不，主子念她这上头功劳，连今晚上提铃都免了。”
长满寿不吃他那一套，斜瞟了他一眼，装ณ模作样的拍手“哎哟，那可是万岁爷的抬爱，姑娘得惜福。这会儿赶紧问问大总管，是留下伺候上夜，还是找哪儿将就一晚上？”
荣寿皮笑肉不笑的应他“您可是宫里老人儿，论年纪还长我十来岁，这点子规矩您不懂ฦ？要来问我？您这不是存心的给我小鞋穿吧？”
长满寿直摆手“这话我不敢当，您是乾清宫大总管，我虚长年纪也是白活。还不是得在您手底下，听着您的差遣嘛！”
荣寿嘬嘬牙花儿，回头朝养心殿看了眼，对素以道“万岁爷免了你的罚，我留着你不像话，别回头说大总管刻薄你。要不，你找个地方歇着去？”
这可不是在关照她，分明是存着下绊子的意思。长满寿不方便发话，只管眼观鼻鼻观心。素า以不笨，御前的人都在熬夜伺候，她一个人找围房睡大头觉？真要这么没眼色，小辫子要抓起来可就满头都是了。
她笑了笑“大总管忘了我的差事，要做豆汁儿得先泡绿豆呢！再说谙达们都忙着，我事不关己的歇下，那也太没规矩了。”
荣寿听了，拿鼻子眼儿长长嗯了声“是个明白人儿，既ຂ然你有孝心，那ว就忙着吧！”他是倒驴不倒架子，吩咐完了，抱着拂尘柄摇摇晃晃往铜茶炊那儿去了。
长满寿躲在暗处啐了一口“什么玩意儿，憋着坏的算计人，呸！也不瞧瞧当年什么เ出身，野泥脚杆子！十四岁还在王府井大街上卖呆看女人呢，穷得连个硬面饽饽都吃不上，这才割了肉进宫来的。眼下得了势，给爷摆起谱来了。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公道，老天爷真是没长眼！”
太监暗里也较劲，长满寿看不起荣寿的最大原因还是年纪。一般太监老家穷，长到七八岁时由爹妈做主净了身送进来当差ๆ，也就图个温精。岁数小身不由己้是命苦，不像荣寿那混子，十四岁上横是有把子劲儿了，不说铺子里做学徒，就算码头上干小力笨扛米也有口饭吃。可是人家不，宁愿断子绝孙也不肯花力气。这种人活着图什么？泥猪癞狗一样的东西！不过运道不赖，跟对了主ว子，这两年叫他长了行市，一下子飞黄腾达了。
素以对他们的明争暗斗ç不太上心，拿了苏拉送来的绿豆往围房里去。长满寿后头啪啪的跟来了，絮絮叨叨的念“姑娘，你可得多留意小荣子。他知道咱们走得近，你一受罚他就把我从值房里叫来了，就等着万岁爷处置了你，再来寻我的晦气。可他没想到，万岁爷这么เ轻易的赦免你，他心里那个ฐ不舒坦哟…素姑娘，手上活儿赶紧撂，在抱厦里头候着，防着万岁爷要伺候。您露脸的机会来了，一步一步走好喽，您能平步青云呐！”
素า以忙着打水泡豆子，听他这么说脸上尴尬起来“谙达您别我，我万万不敢存着这心思。再说御前有专门的人服侍，我在那儿裹什么乱。”
长满寿背着两手嘿嘿的笑“我好赖不问也是个二把手，要调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。您想想，万岁爷单说今晚不必提铃了，那明儿后儿呢？您不给自己打算打算？和万岁爷套套近乎ๆ对您有好处，兴许爷一高兴，您的那项罪过免了，那您又能回尚仪局，干您的老本行去了不是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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