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很不入王彦中和范奚的耳，两人却只是翻翻白眼，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。他们三人姻亲相连，程世焕的妹妹嫁给了范奚，范奚的妹妹正是王冲的母亲。不仅如此，三人还自小同窗，关系非同一般。
“不过二郎还是先说说，你是怎么用一贯二百文买到这么多酒菜的，我记得海ร棠楼的林掌柜可没这般豪爽…”
这一踌躇，还真让他记起了一样零碎，断然下笔，在纸上划下了长长一横，再一横，又一横…
一炷香即将燃尽，林大郎的算盘声变得有些滞重，而宇文十六身前的桌子上，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筷子占满，人更是面色酡红，额头生汗。
长者赐，不敢辞，何况是老子给儿子取的名。要惹得王彦中恼了，非要死扣在身上，那就麻烦了。
因此王冲很“委婉”地提出了反对意见“儿子以后会事事以仁为先，这辈子再不吃荤，走路绝不踩着蚂蚁。别人啐我唾沫，我等它自己干，别ี人打我左脸，我转右脸让他继续打…”
“怎么เ也不能让全弟那一支绝了…”
王彦中ณ满脑子还是延续族脉的念头，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自己的儿女，目光滑过了王冲，落在虎儿身上。
“这上面挂着的匾额，已经换了几次，最早是李邦直（李清臣）亲书。而后歧公入元佑党籍，就被摘了下来。五年前郑达夫初拜枢密，元佑之禁稍松，已有复歧公名谥之ใ议，郑达夫才又写了这匾。不过刚挂上去不久，郑达夫就失位，那ว时十三叔就有了思量，摘了原匾，仿刻了一副挂上去。”
老者虽是在说匾额，却像是在论朝局，目光隐有迷离：“如十三叔所料，朝廷虽复了歧公名谥，郑达夫也再回西府，可蔡元长也复了相。朝中ณ小人再有了魁主，这匾额难说还能稳稳挂在上面，现在么…”
王冲不过是嘴上周旋๙而已，他已๐经退到北厢屋前，听得孙四郎条理分明地辩驳，暗道后世的社会活力组织在素质上还真不如这个华阳社ุ。
孙四郎还以为王冲是畏怯而退，闲闲挥手道：“绑人…小心别伤着了，小秀才终究是斯文人，咱们也得斯文办事。”
回到เ家，一早就外出的王何氏也回来了，正在哭什么。没等他质问，王何氏却涕泪皆下地先数落他了，还质问他是不是在串通王二郎，一起骗她，害得她遭了罪。
“王二郎那契书是假的！作不得数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！？是不是非要整死我你才甘心！？”
对见多识广的何三耳来说，王二郎在契书里留下这样的机关，用心再明白不过。分明是看透了王麻子夫妇背后有他何三耳站着，备着日后公堂鼓噪，讹诈于他！这种事他可见得多了。
老书手沉吟片刻，再摇头道：“我看未必，才学可以天授，人情世故却只能靠时日累积。王二郎不经世事，不该有这般心机，怕是背后隐有他人。”
“二郎你也知道，二叔我以前迷了心窍，喝酒不说，还老玩双陆打马的，欠了不少钱。田地都抵出去了，屋子卖得只剩ທ间破草屋，还留了不少债尾…”
“以前你爹还在，那些人也没敢急着催债，现在…唉！”
“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？还要我等，为你这点破事，耽搁我多少时辰？眼见要近腊月了，三叔交办我给漕司下的官人备礼，忙得蹄子都不着地…”
刘ถ盛劈头就是一顿呵斥，王何氏皮笑着赔罪连连，刘ถ盛没把她当姨娘待，她也不敢把人家真当侄儿。刘ถ盛口里的三叔正是何三耳，听他念叨着被何三耳派下的重任，自是极受重用。
王何氏侧着脸道：“有个屁的机会！前些日子我就给何三耳递了消息，正侯着他有空见我。刘ถ盛说，王相公家的大老爷快回来了，要找块清净地方作墓地，那林院正合适，何三耳要定了。”
“什么！？你已经找了何三耳？怎么เ不跟我商量好了再去！？”
三兄妹围坐在堂屋饭桌边，瓶儿柳叶眉一扬，小手陡然起落，刀光并现，咄咄两声，粥块分尸三段。“老规矩，这是二哥的，三哥别ี抢！掉地上了可得连土都吃了！”
吐出一口浊气，瓶儿唠叨着将最大一块粥递给王冲，再把次大一块递给虎儿，只留下小小边角。纤弱身躯里透着一股凛然不折之气，让王冲无比感触，护住这个家的心意愈加强烈。
牵牛的高壮汉子这么总结王家之ใ灾，其他人都沉默了，在他们看来，报应好像总是应在不该得的人身上，让他们永远看不懂。
刚才那踹狗的矮个子反驳道：“秀才公这样的人，还得不了好报！？”
王冲豁然时，就听酒碗相撞声不断，王彦中三人竟然灌起了闷酒，该是无比纠结。
王冲能体会到这种纠结，他们本就是蜀人，又与蜀党领袖有亲，却出于洛党领袖，理学宗师程颐๖门下，不得不跟苏东坡和黄庭坚在某种程度上划清界限。嘴上虽然坚决，心中却郁闷难解。
“瓶儿，我们也干了这一碗！”
“我不喝，待会程四叔和二舅喝醉了，还得帮他们收拾…”
屋里虎儿也闹了起来，他吃得精精的，又端着酒灌，小小年纪，肚皮却如无底洞一般。自己开怀畅饮不算，还劝瓶儿喝，瓶儿板着小脸，很认真地拒绝了。
“酒不算酒，真喝醉了，还有二哥在。”
看着宛如小大人的瓶儿，王冲爱怜地道。
瓶儿眨眨眼睛，再皱皱小脸，像是在说：“我真不想喝，不过二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”可捧起散着香的小碗时，脸上两个ฐ小酒窝无情地出卖了她。
看着弟弟妹妹的满足之ใ色，王冲也发自内心地微笑着，他也不知道，自己那张脸上正绽着两个酒窝，让只称得上清秀的他多出一股淳淳之气。
接着笑容就僵住了，一声呼喝划ฐ破夜空，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山坡小院里。
“党禁一日不废，一日无君子朗朗青天！举目望去，朝堂州ะ县满是小人，到底要把这个天下祸害到เ什么时候！？”
一直在打马虎眼的王彦中喝醉了，成了最愤的一个，扯着嗓子喊了起来。
王冲心惊胆战地出门打望四周，看是不是有外人在偷听。
这个时代，政风苛厉，妄言朝政“诋毁”臣僚，可是大罪，打小报告升官发财之风盛行。还好这里是乡间，三家村的村民又都是淳朴之人，没谁来蹲墙角。真要被人捅去官府，以这三人的酒话，不定要被编管儋州，享受苏东坡的待遇。
不对，编管还是对官人的优待，范奚拔拔勉强够得上，换作王彦中和程世焕，挨不着砍头，也得先挨八十大杖，然后流遣到沙门岛一类的绝死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