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炷香即将燃尽,林大郎的算盘声变得有些滞重,而宇文十六身前的桌子上,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筷子占满,人更是面色酡红,额头生汗。
王冲这边却一直是悠悠下笔,林掌柜和鲜ຒ于萌引颈打望,想看清楚王冲在干什么,却见王冲下笔飘忽不定,似乎在点梅。
因此王冲很“委婉”地提出了反对意见“儿子以后会事事以仁为先,这辈子再不吃荤,走路绝不踩着蚂蚁。别人啐我唾沫,我等它自己้干,别人打我左脸,我转右脸让他继续打…”
王彦中发飙道:“不满意就直说!怎么还是不走正道!”
王彦中满脑子还是延续族脉的念头,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自己的儿女,目光滑过了王冲,落在虎儿身上。
看这德性就知道他想把虎儿过继到王麻子名下,王冲终于忍不住道:“爹还春秋鼎盛,不如等再有了小弟,让他继二叔那ว一支?”
老者虽是在说匾额,却像是在论朝局,目光隐有迷离:“如十三叔所料,朝廷虽复了歧公名谥,郑达夫也再回西府,可蔡ກ元长也复了相。朝中小人再有了魁主,这匾额难说还能ม稳稳挂在上面,现在么…”
老者凝视残缺的牌坊,感怀深长地道:“烧了也好…”一块匾额,竟然也有这般起伏,多年朝局动荡,都能由这匾额窥得一斑,年轻书生也恍惚起来。
孙四郎还以为王冲是畏怯而退,闲闲挥手道:“绑人…小心别伤着了,小秀才终究是斯文人,咱们也得斯ั文办事。”
几个手下挥着绳子笑吟吟地上前,没跨出两步,身子骤然一僵。
“王二郎那契书是假的!作不得数!你到底在搞什么鬼!?是不是非要整死我你才甘心!?”
王何氏怒声骂着,王麻子就觉得头发都快被点燃了,当然是假的!你早跟王二郎串通好了,现在还倒打一耙!
老书手沉吟片刻,再摇头道:“我看未必,才学可以天授,人情世故却只能靠时日累积。王二郎不经世事,不该有这般心机,怕是背后隐有他人。”
何三耳眼瞳紧缩,声音也有些干涩了:“先生是说…有人指使王二郎,拐着弯地给我们华阳王氏身上泼污!?”
“以前你爹还在,那ว些人也没敢急着催债,现在…唉!”
“你婶婶帮你出质这林院,四下打听,被那些人知道,就缠了上来。说叔债侄还,不还钱就要拆屋子,还要抓你二叔和婶婶去坐监,那债利滚利,竟要二百贯哪!”
刘盛劈头就是一顿呵斥,王何氏皮笑着赔罪连连,刘盛没把她当姨娘待,她也不敢把人家真当侄儿。刘盛口里的三叔正是何三耳,听他念叨着被何三耳派下的重任,自是极受重用。
“见三叔?你哪来那ว么เ大脸面?”
“什么!?你已๐经找了何三耳?怎么不跟我商量好了再去!?”
刘ถ盛是王何氏的表侄,在何三耳手下办事,王何氏就是借着刘ถ盛才攀附上了何三耳。王麻子怒气再涨三分,怪不得王何氏总要他把林院卖出去,而不是留แ作自家产业,原来早通过刘ถ盛跟何三耳谈好了?
吐出一口浊气,瓶儿唠叨着将最大一块粥递给王冲,再把次大一块递给虎儿,只留下小小边角。纤弱身躯里透着一股凛然不折之气,让王冲无比感触,护住这个家的心意愈加强烈。
“粥冻”入口,一股明显的酸馊味轰击着王冲的味蕾,呸呸几口吐了出来,诅咒着丧尽天良的王麻子夫妇,拦住正嚼得起劲,正要下肚的虎儿瓶儿道:“别吃这个了,找找还有什么食材。”
刚才那踹狗的矮个子反驳道:“秀才公这样的人,还得不了好报!?”
其他人回过神来,也纷纷声讨牵牛汉。王家历代都积有善名,王秀才多年来一直教村里的孩童读书识字,只收些米粮作束脩,大家都把王秀才唤作秀才公,绝少不敬。牵牛汉说秀才公遭了天谴,这事大家虽也在犯嘀咕,可面上却不愿认同。
王冲关切地问着,小姑娘扬头,这阴森森之地一下就亮了起来。
不止是那ว小姑娘的面容,她本一身翠绿孺裙,扬头时,左ุ右总角各插着一枝粉色的芙蓉花,四周阴郁之色顿时被这艳丽驱散了。至于那张小脸蛋,粉嫩不输芙蓉,此刻๑正因疼痛而蹙眉抿嘴,让人下意识就生出呵护之心。
小姑娘细细的弯月眉快撇成了倒八字“脚…脚崴了…”
王冲伸手道:“我来扶你。”
小姑娘双手抱胸,戒备地道:“男女授受不亲!”
王冲一滞,心说你才多大啊黄毛丫头!?
接着王冲恍悟,这是宋时,小姑娘虽还没到豆蔻之年,可看衣着也是正经人家,肯定读过《女训》一类的书,懂得了男女之防。
该死的礼教…
王冲无奈地上了道旁的山坡,折下树枝,为小姑娘做拐杖。就在他忙乎的时候,小姑娘小巧而精满的菱唇紧紧抿着,明亮的大眼瞳狠狠盯住了王冲,似乎ๆ想将目光变作火焰,直接将王冲焚了。待王冲转身时,眼帘ຈ一眨,又换作了楚楚可怜的柔弱之色。
拄着树枝起身,小姑娘单腿跳了跳,再试着双腿走走,勉强能行路了。王冲好心地劝她回海ร棠渡去找李十八,就是那茶馆的老板,兼职野郎中,会些正骨之术。小姑娘摇头拒绝了,说她家就在前面,家里人会。
“那我就送送小娘子吧…”
王冲好心地道,这事错不在他,但也有些责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