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心挥了挥他的大袖子：“别啰嗦了，和你说话有损我的庄严å宝相。”
老帅不但没能除去十二姨太，反而还搭上了一个心爱的小九，所以拧着两道眉毛坐在二楼书房里，对于无心有些失望。不过话说回来，无心起码还能看出鬼魂的来历，这就比先前请的几位半仙高出许多；于是老帅压着脾气，没敢挑剔无心。忽然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到了副官长的身影，老帅抬手打了个响指。副官长立刻推门进来：“老帅。”
大凡一个人成了鬼，既然没有修炼成煞ย，实体不存，似乎也就无所谓形象；不过鬼魂若是怨气极强，也能ม显出依稀的幻影；幻影多是它死时的模样，因为死时极痛苦，印象极深刻，痛苦深刻到它留แ恋着不肯魂飞魄散转世投胎，成了幻影也还停留แ在最难忘的一刻。
无心没有解下眼上的黑布带子，可是已经和女鬼对视了。女鬼微微瑟缩了一下，无心则是开口说道：“走吧。”
苏先生见他含含糊糊的不说明白话，猜出他可能是有难言之隐，所以也不追问，起身说道：“我还要去马总长家里打小牌，一旦你这边有了眉目，就可以去找我家的听差ๆ，他们总能知道我的下落。”
顾大人一把拽住了她，把她牵进了厨房里：“跟你说件事。”
月牙顺利的生起了火，又把一大锅水坐在了炉子上：“他都能打哆嗦了？”
月牙立时扭头望向了他：“现在啥样了？”
月牙答道：“哦。”
从长安县到天津卫，火车走四个钟头也就到了。前三个ฐ钟头月牙一直没敢乱ກ动，第四个钟头她渐渐活泛了，见附近有旅客拿了冷馒头吃，就对顾大人说道：“咱们走得太急，连干粮都忘了带。”
顾ุ大人愁眉苦脸的也是同样意见：“师父，不瞒你说，你现在这个模样，看着比上次利索不少。月牙不怕，我更不怕。只要你别ี耗子似的满地跑，养在屋里就养在屋里，我也不反对。”
月牙不想再和他耍嘴皮子，直接泪眼婆娑的告诉他：“屋外是爷们儿做主，屋里是娘们儿做主。今天我就做主了，我那笸箩呢？”
然后不甚情愿的翻了个白眼，她声气的哼道：“高处不胜寒，想必你也理解我的寂寞。”
好在他怪物见得多了，也不差ๆ岳绮罗一个。岳绮罗不放他出来，大概ฐ是还没有想好如何控制住他；脚趾头蜷起来勾住井沿，他仰起头望天。万里长空，乌云密布；井水也许很快就要结冰了。
小男ç孩不能点头，只很勉强的眨了眨眼睛，眨下了几带着烂的睫毛：“饿。”
无心明白了——小鬼是扑着阳气去的，有活老鼠，杀活老鼠；有活人，就杀活人。
转身对着顾大人一挥手，他轻声说道：“她走了，我们也走吧，万一惊动了人，就麻烦了。”
旅๓店的生意马马虎虎，前院客房住满了，后院却是清静。无心点了桌上油灯，然后拎着水壶走去前院，向伙计要了一壶热水回来。兑了温水拧了毛巾，他上前想给顾大人擦擦手脸，然而顾大人退了一步，低声问道：“你早就看出她的问题了？”
无心也下了树，扯着士兵一侧还算洁净的衣领，把尸首拖去洞旁้空地。划ฐ燃一火柴扔上去，皮肤表层的黏血油脂立刻烧成一片。无心知道此人其实已然魂飞魄散，方แ才全是洞中ณ一股怨气支配了他的身体，所以往生咒也没有念。围着洞口走了一圈，他忽然想道：“如果让岳绮罗和洞里的坛子打一架，不知道是谁胜谁负。”
闭上眼睛原地转了一圈，他没有再发现新的纸人。林中此刻很洁净，只有几缕零碎的魂魄在洞口徘徊游荡，微弱的不成气候。忽然困惑的一皱眉头，他弯腰跳进了洞里去。
月牙通身发起了烧，手脚都失了控制，躺在炕上动不得，唯有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大跳。无心被被窝里挤挤蹭蹭，紧贴着翻到了她的前。她的手被他压在了身下，她的掌心贴上了他光裸的半个屁股。
翌日清晨，顾大人推门进了堂屋。眯着眼睛望向灶台前的月牙，他迷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——月牙的头发换样式了。
纸人随着疾风飘出窗外，隐隐约约的化成人形，张牙舞爪去追无心。无心怕是不怕，可也懒โ得和一群纸人撕撕扯扯。一口气跑出两里地，他突发奇想的在岔路口拐了个弯，结果差点被疾驰而来的敞篷大马车碾成饼子。
无心知道自己是惹了祸，连忙弯腰捡起拂尘。车上乘๖客本来摔了个大马趴，此刻也自己้爬起来了。无心放眼一瞧，只见对方头戴道冠，身穿道袍，乃是个器宇轩昂的道士。道士一甩袍袖，对着无心一拱手，朗声说道：“福生无量天尊！”
末了又向远方望了望游移不定的鬼影，顾大人不由得生了怯意。自己้抬手了脖子，他被纸人捏了一把，现在喉结还在作痛：“我真去啊？我也没干过这活啊！要不然还是你去吧，你连有骨头有的鬼都打过，还怕这几个纸糊的？”
顾大人弯着腰半站不站，手里掂着一把砍刀，心乱如麻的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手。不料正在他为难之ใ际，无心忽然伸手夺过他的砍刀，随即弯腰从火中捡起一团火炭，高高扔起来挥刀一打。刀背磕上火炭，夜色之中ณ只见一颗火流星急速飞出，远方当即腾起一团无的烟火，一个纸人立时灰飞烟灭。
到了下午，顾大人也不怕人了，亲自前往镇里购买进山应用之ใ物。留下无心和月牙在家。月牙坐在炕上，翻着针线笸箩问道：“真要上山去啊？”
月牙低头说道：“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。”
无心从大门一侧缓步走出。而月牙直勾勾的看着他，明明大概看清了轮廓，可就感觉自己没看清，看错了！后方的顾大人也站了起来，不说话，对着无心使劲揉眼睛，
“脑袋呢？”月牙的声音吊成了一线，又高又细的重复了一遍：“脑แ袋咋了？”
无心笑微微的看着她，不言语。而她开心的几乎娇憨à了，爬上前去一直坐到เ了无心腿上。抬手搂住无心的脖子，她斜着一双秋水眼瞟人：“我看你这副皮囊还算不错，要不然，你跟了我吧！我会找些零碎魂魄填进你的身体，让你总能有个人样，如何？”
月牙登时就红了眼睛。大姑娘的身份拦不住她了，她像她的娘她的姥姥一样，指着窗内大吼一声：“你俩干啥呢？”
无心犹豫了一下，随即说道：“你做个ฐ荷包好不好？我有一张平安符，想给你带在身上。”
无心从衣兜里掏出黄符，折好之后塞进小荷包里抽紧了口。眼看月牙把荷包挂到เ脖子上了，他才安心的下炕穿鞋，回房去了。
他眼神好，窗外又挂着一月亮，所以他将月牙的背影看得十分真切。月牙侧身蜷着两条腿睡觉，腰太细了，显得屁股圆滚滚。无心一直认为月牙的身材像个ฐ葫芦，他想抱着葫芦睡觉，或者被葫芦抱着睡觉；两人挤着一个热被窝，你疼我我爱你的总在一起，多么เ好。
无心浮想联翩，从月牙想到葫芦，从葫芦想到เ被窝，想得沾沾自喜，连疼都忘了。及至想的差不多了，他心思一转，又回到了井里。
无心对着女煞低声说道：“无论你所言是真是假，我都已๐经留不住你。走吧，魂飞魄散，一笔勾销，多么好。”
耳中隐隐响起一声惨叫，女煞的魂魄在烈日之ใ下无处遁形。而无心睁开眼睛划了火柴，一把火点燃了女煞身下的柴禾。烈焰腾空而起，无心盘腿坐在浓烟之中ณ，轻声开口说道：“我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，你们活，我来陪，你们死，我去送。虽然你死后成了恶鬼凶煞，可是我也给你念一段往生咒。”
五姨太是个苗条的小身材，一生气就张牙舞爪，手指头又长又细的，长指甲上的蔻丹ล鲜红欲滴。顾大人昨夜落了心病，眼看五姨ถ太披着一头黑发凑上来了，两枯骨一样的细胳ฑ膊还挥来挥去，不禁神崩溃，大叫一声下炕就跑。一溜烟的横穿了整个院子，他一头撞进西厢房中。“啪”的一声打开电灯，他在光明之ใ中蹦上大炕，一掀棉被拱到เ了无心怀里，又哆哆嗦嗦的叫道：“师父，快保护我！”忽见对面的月牙坐起来了，他连忙招手：“仙姑，你也过来！你们两个一起搂着我，我害怕！”
前半夜，谁也没睡着觉。
月牙果然是走进圈内席地而坐了，胆战心惊的仰头问道：“你到底要干啥呀？你可别整出大事啊！”
月牙和他认识了不过一天，没想到เ竟然成了生死与共的关系。她非常想埋怨他几句，可是转念一想，还是不说了，毕竟自己也吃了宴席和狗，死也是个饱死鬼。
月牙有一个好处，就是尽管时常感觉自己้要“愁死了”，可是一分一秒的熬下去，她总有主意，从来没真愁死过。一个身无分文的大姑娘，回了家就得嫁给老头子做妾，离开家又无处投奔，怎么เ想怎么เ都没活路，身边还跟着一个招人心疼的怪和尚。和尚傻乎ๆ乎的真好看，让她看了心里难受得慌。为什么难受？说不清。总而言之，愁死了。
此时天已大亮，城门洞里人来人往，把姑娘和尚当成一对稀罕来看。月牙连活都不想活了，自然也就暂时不要了脸。而无心则是全不在意，只对月牙说道：“不至于。”
无心一摇头：“不去。”
顾ุ大人得意洋洋的笑道：“我看你好像对老帅挺有意见。唉，男ç子汉大丈夫嘛，就得杀伐决断有魄力，死了太太就不过日子啦？反正老帅今天跟我聊了一下午，我俩倒是很投脾气。老帅说了，让我明早ຉ就到他身边当差去，凭着我的资历，他总不能ม让我当副官马弁吧？嘿嘿，他随便发一句话，我不就又是官了？”
翌日中午，无心并没有去帅府赴宴。
在他看来，老帅堪称恶棍之中的楚翘，实在是不能令人亲近。而自己้已经尽了人事，顾大人能ม否东山再起，就看天命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