绕到赛维另一边，他把腰弯得越发深了：“你是在担心我吗？我只是去看一看，没有冒险。”
无心好些年没和女人亲近过了，此刻不禁有些手足无措。两只眼睛紧盯着赛维，他慢慢的蹲了下去，口中喃喃的又道：“胜伊说你刚才发了脾气……”
无心穿戴整齐了，推开卧室房门往外走。赛维正盘腿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发呆，此刻闻声望向了他，不禁呆了一呆。而无心笑着一点头：“西装很好，多谢你。”
褐色西装与天蓝领带，是个鲜明的对比；白皙皮肤与乌浓眉目，又是一个鲜明的对比。赛维对无心注视了片刻，只感觉他俊美得刺眼，并且把自己衬托的面貌模糊。不置可否的把脸转向窗外，她无声的吁出一口气，然后心中暗道：“倒贴也值了。凭着他的好模样，我要是不倒贴，也未必拿得住他！幸好我马二小姐倒贴得起，不在乎白养个ฐ丈夫。回头得去整理整理我的银行折子了，现在银行也不靠谱，说冻结就冻结。盛世古董、乱世黄金，改天和胜伊商量商量，把娘的体己钱取出来买金子得了。胜伊要是不同意怎么办？哼，他懂个屁，敢不同意，打不死他……”
赛维和胜伊像被魇住了似的，思想和行为ฦ全停顿了，眼睁睁的看着无心冲向了自己้。正是迷茫之ใ时，赛维忽觉身体一飘，头脑แ瞬间清醒了，她发现自己้是被无心拦腰抱了起来。一阵腾云驾雾之后，她“咣当”一声着了陆，却是被无心从岸上扔进了船里。
无心不理会，一步跳进了河边浅水里。回头眼见八姨太又追上来了，他俯□，用力把船推向前方แ。借着他的力量，小船立刻滑入深水，而他纵身一扑，将上半身扑上了船尾。胜伊发疯一般扯了他的衣领衣袖，不由分说的往船上狠拖。三下五除二的，居然立刻把他拽上了船。
怪人很少说话，并且永远裹着他的兽皮。兽皮的边缘还带着干黏的紫黑血，可见本没有经过硝制，似乎是从野兽身上活剥ຓ下来之后，就被他直接披到了身上。兽皮下面偶尔可见他的衣裳——是一件看不出本质的藏袍，之所以看不出本质，并不是因为料子异常，而是因为肮脏ู。
他说：“我是白琉璃。”
无心对着一针思索良久，最后心里隐隐的有了点数。转头再去看身边的一对姐弟，他发现姐弟两个ฐ都已经入睡了。窗外的月光洒在床上，深浅光影勾勒了二人的相貌——平平的眉毛，内双的眼皮，很干净秀气的单薄脸儿，因为瘦，所以看着仿佛是还没长开，有一点青黄不接的幼稚相。经过几日的交往，无心知道他们两个绝不幼稚，小小青年的躯壳里驻扎着泼辣少灵魂；若谈情和志向，他们或许没有；若谈小心眼和小手段，他们都算人才一流。一样米养百样人，他们姐弟也算其中一类。不过无心寂寞极了，能够和他们两位厮混一阵，已经感觉十分荣幸和快乐่。
无心扭头看她：“还早呢，接着睡吧！”
小健蹲在胜伊的头顶上，很不忿的分争道：“他挤兑你呢！”
然后他好脾ຆ气的挥了挥手：“去吧去吧，听我的话。”
三人还是围坐在了地上，一人捧着一杯滚热的橘子水。胜伊无声的啜饮了几口，元气略略๓恢复了一些。望着窗外天边泛出的鱼肚白，他哑着嗓子问道：“姐，大哥还在天津吗？”
胜伊眨巴着干涩的眼睛：“等到天大亮了，我们直接去火车站吧！”
他叫小健，放学的路上不听话，跑到大马路上跳舞给保姆看，结果一辆电å车刹车不及，当场把他碾死。大千世界，无奇不有。他也算是一奇，死后竟成了个漂泊无依的小鬼，并且结结实实魂魄不散。作恶的本事他没有；恶作剧的主ว意却是层出不穷。一个礼拜之前，他竭尽全力的搬运了一点火苗，想要去吓无心一跳，结果反被无心当成试验品练了手。无心花了十年时间学画ฑ符，成绩相当之差，但还是把他封在了一张纸符里。
将一只血迹斑斑的小手拍向无心的大腿，小健仰起头笑嘻嘻：“大哥哥，你有房子住了？”
他被鬼手扼住了脖子，身边又无处可以借力挣脱。一只皮破烂的小手忽然伸到了他的面前，他发现岳绮罗正在一边奋力后退，一边高举ะ了一只皮破烂的手，要在洞壁上画出符咒。无心不知道她的符咒会有何等效应，他只知道不能让她再反抗下去了，否则ท她失血过多，真的会死。不能让她死在外面，死在外面就是前功尽弃！
对面的洞壁也伸出了鬼手，招招摇摇的一大片。无心握住一只鬼手，想要借力蹬开岳绮罗，然而洞内狭窄，本容不下他横躺。岳绮罗的双臂像铁一样箍住了他的大腿，他的双脚随着她的口一起陷入了泥土中。
无心盯着月牙的眼睛看，又想起自己似人非人的时候，因为肚子饿，曾经把月牙的手指头咬出了血。然而月牙还挺高兴，因为他长出牙齿了，知道吃东西了。
顾大人奉了无心的命令，把自己的心腹副官派去了火车站，让他去天津寻找出尘子。出尘子或许不在天津，不过没有关系，反正他是个有名的人物，只要想找，肯定能ม有法子找到。
顾大人正要让小姨太太说话，不料未等他开口，小姨太太忽然转身跑向院门，迎头正遇上了一名气喘吁吁的仆人。仆人停了脚步，大声说道：“哎哟，您怎么跑这儿来了？大太太正找您呢！”
仆人做了个深呼吸，然后哭笑不得的答道：“回长官的话，我们老爷把衣裳全脱了，正在院子里打滚骂人呢！”
无心给顾大人涂过烟油之后，坐回了小板凳上，继续闭着眼睛剪烟叶。月牙往树影下挪了挪，刚想呼唤无心也过来，可是抬眼一瞧，就见阳光透过枝叶，撒了他一头一脸的深浅光斑。他心不在焉的一下一下合着剪子，脸上神情静谧极了。
无心什么เ都知道，可是装成不知道的样子，想让顾大人谋得逞。谋得逞了，顾ุ大人很得意，会笑；月牙看了个小热闹，也会笑。
毫不动情的想象过后，她自顾自的说道：“我不想晒太阳！”
岳绮罗冷笑一声：“谁知道你的洞到底是真是假？入洞不腐，可是出了洞呢？你以为ฦ你是救了我们？”
各种感官都不敏锐了，寄居的感觉则是渐渐强烈。他拎着空桶往回走，腿不是自己的，然而听自己้的话。一步一步迈出去，步伐僵硬得让他随时可能ม跌倒。铁桶一晃一晃磕打着他的膝盖，他不知道疼。
一名军官抱着胳膊，畏ั寒似的轻声问道：“你看见没？”
出尘子做完法事之后，没有即刻离去。在营房内换了一身便服，他斥退身边徒弟，舒舒服服的坐下了端起了一杯热茶。刚ธ刚气定神闲的啜饮了一口，无心无声无息的走上前来，把一只军用水壶放到了他的手边桌上。
无心在一旁陪着坐下了：“不是要，是给。一点小礼物，有防身的用处，请道长收下吧。”
两ä个人都是生平第一次照相，都坐在回天津的火车上了，无心还忍不住把照片拿出来看。照片上的两个ฐ人肩并肩，在照ั相师傅的指挥下歪着脑袋，也是头挨头。月牙起初怎么เ也笑不出来，后来好容易笑了，被照相师傅一按快门捕捉到了表情。他看，月牙凑过来也跟着看，同时小声说道：“是不是笑得太大了？”
月牙又道：“你看我是不是烫完头发就显老了？我咋瞅我像你大姐呢？”
岳绮罗摇了摇头，然后轻轻巧巧的飞身上驴。伸手摘下驴脖子上挂着的小铜铃铛，她一甩皮鞭，毛驴登时就善解人意的跑上路了。
出发之前，她研究过地图。如今估着距离青云观还有五六里地远了，她把毛驴拴在了路边的野林子里，开始徒步前行。忽然念念有词的一甩袖子，前方แ多了两个探路的纸人，飘飘摇摇的给她打前锋。夜色越来越浓重，天空疏疏朗朗的点缀着几个银星星，一弯白月亮勾着几缕云。岳绮罗的体力一直是马马虎虎，初春的夜又是寒冷如冬。她把两只手揣进袖子里，吸着鼻子顶ะ着寒风往前走。走着走着，纸人不动了，似乎ๆ是前方有无形的屏障阻挡了它们。岳绮罗心中ณ一动，知道自己已然进入青云观的地界了。
牙齿虽然要坏，但还没坏到值得修补的程度，所以张显宗和岳绮罗在心中有数之后，就坐上汽车回了家。一路上岳绮罗暗暗用舌尖舔着她的坏牙齿，心想一旦ຆ它坏到不可救药了，自己就拔掉它，换颗金牙。而张显宗坐在一旁，先是不动声色的抱着胳ฑ膊看风景，看着看着伸出一只手，试试探探的握住了岳绮罗的手。
开矿是件大事情，动工之前要做无数的准备，打通无数的关节。所以日子风平浪ฐ静的过下去，外人并不知晓内情。
没等他说完，无心接了话：“要么是怕里面的东西出去，要么เ是怕外面的东西进来。”
无心沉默无语。出尘子在黑暗中坐久了，感觉有些憋闷窒息，则是忍不住划ฐ燃了一火柴。火苗“嗤”的一声亮起来，无心忽然一哆嗦，猛然抬眼望向了出尘子。
无心偷偷把左ุ手藏在身后，因为手背上轻浅的伤口正在愈合：“道长倒真是个慈悲为怀的人！”
无心早就看出尘子入世太深，不像是岳绮罗一派的人；如今听了他一番๘回答，更放心了。而出尘子把地上的马灯拎到เ近前，将事先揣进怀里的秘笈取出来一页一页ษ的翻看。翻到最后他抬起头，急赤白脸的把秘笈往腿上一拍：“这哪里是一时三刻就能领悟透的？”
无心正在凝神留意洞内情形，所以只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声。菩萨像再老也老不过他，所以他没办法像出尘子一样欢喜赞叹。
出尘子一摇头：“非也，本门博采众家之ใ长，岂会拘泥于一派？”
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，是两条腿在一步一步拖着走。丁旅๓长直挺挺的进来了，没有推门，是合身将门慢慢的顶开。人如其名，他的脑袋的确是大，因为院子里冷，屋子里热，所以他的大脑袋上立刻๑结了一层冰霜。脸皮本来已๐经烂得快要收拾不住，如今冻硬实了，又糊上一层霜，看起来正像是一座塑像，皮肤眼珠全是白的，是个没上颜色的坯子。
岳绮罗绕过书案，围着丁旅长转了一圈。她认定自己是要做大事的，所以需要吃点好的喝点好的，以及保护。丁旅长的使命已经完成，接下来的人选，就是张显宗了。
顾大人拿无心和月牙没办法，于是决定省省口舌，横竖凭着自己的本事，很能够养活一对无大志的穷鬼夫妻。到เ了晚上，他领着头把院门一锁，果然是带着无心和月牙去了戏园子。
她看，无心顺着她的目光也去看，看得十分持久，最后还是顾大人叫来两辆黄包车，把他俩全撵了上去。到家之后，顾大人端了一盆热水回到东厢房，脱了衣裤坐在床边烫脚๐。正是烫到之ใ际，房门一开，一身单衣的无心跑进来了。
声音又响起来了，清凌凌的寒冷，像是初ม春的河水：“副官长调戏过我，我不理他，他得了报仇的机会，就亲自带人活埋了我。我并没有滥杀无辜，他们全是该死！”
十二姨太的灵魂将要黯淡成了一片影子：“我附了她的身，直到你们浇火油时才放了她。”
暮色苍茫，老帅恭而敬之的回了礼ึ：“法师，今天要请您大展神通了。”
他越是呛着老帅说话，老帅越觉得他是真高人、有格。抛下顾大人进了帅府，他发现府内空气森然，处处都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岗。杀气能ม克气，无心缓步向前，因见老帅稳稳当当的跟着自己，并没有畏缩恐慌的表现，就知道对方แ的胆量真比顾大人高了好几级，也许老帅只是不知道克鬼之法，否则就亲自上阵了。
汽车停稳之后，前方副驾驶座上的副官先下了汽车，特地为顾大人和无心打开了后排车门。顾ุ大人先落了地，因见苏先生都是一脸肃穆，所以立刻紧张起来。等到เ无心也出来了，他手足无措的走向人群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，而苏先生善解人意，对着身边一位小个子军人说道：“老帅，他就是顾玄武。”
无心抬手向后推下风帽，双掌合十微微的一低头，声音低沉的诵了一声：“阿弥陀佛。”
顾大人猝不及防的被他抱紧了，感觉还怪不好意思的。抬手一指无心的脑袋，他对月牙说道：“舌头比前几天利ำ索多了，是不是？”
“是……”她犹犹豫豫的答道：“声音也好听多了，前几天说着说着就要叫，让你骂了几次之后，就不叫了。”
顾大人一拍大腿：“我能骗你吗？不过还是挺难看的，所以你听我说就行了，不用看！”
倒了翌日下午，他忍不住好奇，又往缸里望了一眼。缸里的汤已๐经没了，虫随着成长，渐渐瘦出了骨骼的形状，枝枝杈杈的盘在缸里，黑黢黢的也看不清详情。顾大人把缸盖严å，没太看清，也无意去看清。
顾大人抬手挠了挠头：“应该是吧！”
顾ุ大人不敢看篮子，直接一挥手：“管他愿不愿意呢，反正他现在也没说不愿意！至于盘缠，我下午就去找出尘子，看看能不能跟他借点钱。总之ใ我得赶紧行动，要不然日子拖久了，谁知道师父又会变成什么样？万一过两ä天成了半人来高的一条大蛆，咱们可怎么把它往火车上带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