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尸的半只头颅，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填充了，乍ๅ一看像是盛了一瓢干泥。干泥之中活跃着一点微弱的光，是干尸的魂魄，被镇在了尸首上。当然，魂魄不全，因为还有另外半具尸体。另外半具尸体在哪里？不好说。
室内的一切宝贝全受了诅咒，从它们见了天日开始，诅咒就发作了。
两人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，一张脸是异常的白，仿佛是彻夜未眠，失了血色。她们自己也有所意识，为了补救，故意抹了一层鲜红的胭脂，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待烧的纸人。见了胜伊，两人一起微笑招呼，笑得很大，嘴角失控似的往两ä边咧。胜伊吓了一跳，问道：“五姨ถ娘，四妹，你们起大早干什么去？”
胜伊停了脚步，给她们让路：“哦，那请先走吧。”
胜伊拼命的把他往浴室里搡：“等到见了我爸爸，只说你做和尚的一段就够了，可千万别提你在上海ร当过神棍！还有啊，我和我姐是在街上遇到你的，大家闲聊几句，就成了朋友。记住了吗？”
胜伊恨铁ກ不成钢的叹息：“嗐！女大不中留，她要是非嫁人不可，索嫁给你算了。你再不怎么样，也比外人强呀！”
赛维向他摆了摆手：“别ี吵，仔细让人听见！”
无心答道：“大太太投进河里的虫子，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虫，因为它是人用邪术培养出的，培养出了它，也无非是要把它当成一味毒药来使，把它放到自然中，它是活不成的。”
无心盘算定了，便把赛维的手揣进自己้的口袋。赛维状似无意的望向前方แ，一颗心在暗地里怦怦乱跳，同时听见无心询问胜伊：“你冷不冷？”
赛维没有动，心里想着对弟政策：“我是揍他呢，还是不揍他？”
头发的公案告一段落，赛维自去梳洗打扮，然后也不带人，自己้挎着只锃亮饱满的漆皮包乘车出门，直到天黑方归，漆皮包被她夹在腋下，竟然是快要胀开的光景。
胜伊傻了眼：“姐，你从哪里换来的？现在北京城里还有美钞ๆ？”
无心想了一想，忽然感觉八姨ถ太的死因，是桩一言难尽的事情：“总而言之，是种巫ใ术。一旦ຆ中了蛊，或死或生，全凭施术人的手段。依我看，八姨太就是中了蛊。”
无心摇了摇头：“非也，是蛊虫在她体内生长，吃空了她。我们所见的八姨太，其实只是一只裹着人皮的怪虫。”
胜伊接过了符，因见赛维还端着糖盘子，就暂且没有给她，继续低声说道：“你们听说了没有？八姨ถ娘连着两ä三天没见人影了。”
胜伊对她竖起一手指，“嘘”了一声：“小声点，吵什么เ？外头都听见了。我猜她就是私奔了。她刚三十出头，要是真有相好的肯要她，不比她在家里守活寡强？”
胜伊继续翻检，赛维继续满床爬，无心又望向了梳妆镜框上的黑迹。伸手了镜子后，他没出什么，于是下意识的又向右侧望去。胜伊和赛维忙着，也无暇去注意他。
她吓了一跳，胜伊也停了动作。随即床下又起了低低的敲击声音，和敲击一起响起来的，是无心的声音：“床板下面，有东西！”
黑影是无心，他悄无声息的跟着胜伊进了房。院门关上了，房门也关上了。赛维不忙着脱孝袍子，而是先对无心伸出了一只紧ู握的拳头：“你瞧。”
小健远远的悬在窗帘后方：“我怕你的针ฤ。”
旅途通畅ม，无心和马家姐弟躲在包厢里，似乎也没有做出几场讨论，便进了北京地界。下了火车坐上洋车，他们一路走大街穿小巷，最后钻进了一条大胡同里。马家虽然人多事多，但不是“诗书传家久”的家族，马老爷的父亲在晚年发了家，家业传给马老爷，经过几十年的经营，越发充实扩大。及至日本人来了，马老爷见风使舵，依旧立于不败之地。否则凭着当今世道的艰难，一般的汉奸都未必有资本供着儿女们吃喝玩乐。马家的孩子们也知道父亲有着大汉奸的名声，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，没人敢向马老爷提出异议。唯一敢和马老爷对战的是大少爷，但是大少爷常年住在天津，纵算父子双方斗ç志昂扬，可是掐架的机会也难找。
赛维和胜伊对母亲的屋子当然是最熟悉，此刻又是怀着心思，所以虽是抽抽搭搭，两只眼睛却不闲着。可是未等他们进入里间卧室，外面忽然有个丫头叫道：“二小姐三少爷，大少爷来了。”
赛维想走，可是在她迈步之前，远方的无心忽然回头望向了他们。他的面孔很白，眉眼很黑，嘴唇很红，脸上还蹭了一抹辣椒酱。面无表情的咽下最后一口臭豆腐干，他背对着初升的朝阳与喧嚣的大路，向马家姐弟招了招手。
赛维不能确定，迎着无心的目光，她抬手一指自己。无心点了点头，随即向她微笑了。
无心问道：“顾大人，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年冬天最后一次经过鬼洞？当时是有丁大头的士兵来追杀我们，我们从猪嘴镇一直逃进了猪头山。”
无心没有顺着顾ุ大人的话头追忆往昔，只又问：“你猜我当时为什么进洞？”
她以手托腮，不带感情的发出声音：“张显宗，我牙疼。”
无心沿着山路走，一直走到了鬼洞附近。随便找了一棵树爬上去，他察觉到เ周遭游荡着无数鬼魂，全是岳绮罗的耳目，自己可以守株待兔了。
“嚓”的一声，火苗窜起，是顾ุ大人划燃了火柴。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的亮了，月牙的面孔渐渐显现在了光明中，血痕交织，狰狞纵横。眼睁睁的望着无心，她气息一颤，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。
她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洁净明亮，一眨不眨的盯着无心：“无心，我跟你……没过够……”
抬手捂住脯，她张了张嘴，随即“嘎ะ”的打了个饱嗝。此嗝十分响亮，月牙虽然不是文雅仕女，可也比不得顾大人的豪。闭嘴之ใ后红了脸，她向左右瞟出两眼，就见今日楼上客人不多，雅间之内都很安静，想必无人领略๓自己的饱嗝，便加快脚๐步，做贼心虚的赶紧离去了。
月牙到了楼ä下，见顾大人的小兵们围了一张大圆桌，正在欢天喜地的连吃带喝。二十来岁的青年人，肠胃全是无底洞，而且又有长官付账，所以一个ฐ个狼吞虎咽，不住的让伙计加菜。月牙走到门口往外看，就见街上湿漉漉的，空气经了小雨的洗涤，像是更透明了。
无心一点头：“道长有秘笈在手，画一道符，应该不为难吧？”
然后他站起了身，一推窗子向外喊道：“长风皓月宇清！”
手里攥着一小块草纸，她蹲在坑上定了定神，脊背还是毛毛的发寒。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黑影闪过，她立刻通过一处缝隙向外望去，却是依然一无所获。
系好裤ไ子走出茅房，外面的卫兵忽然起了喧哗，月牙赶去一瞧，却是两ä只野猫在墙头上飞檐走壁的打架，卫兵怕它们扰了旅座的清静，所以上蹿下跳的在撵猫。月牙松了口气，心想自己้原来是把野猫给骂了。
一枪开过，月牙的腿都硬了，站在原地动弹不得。双手被枪坠得慢慢下沉，可还紧ู握着枪柄不放。无心把张显宗翻成仰面朝天，发现他大睁着双眼，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。
顾ุ大人扶着门框站起来，心里越来越清楚了，天旋๙地转的一点头：“好，撤！”
无心笑道：“出尘子刚才派他的徒弟来，给我送了一盒子点心和一壶尿。”
无心经过了两日的筹备，第三天的夜里，他带上三只水壶以及一只放在厚棉套子里的玻璃瓶，领着顾ุ大人以及顾ุ大人的心腹军官进山去了。
短暂的愣怔过后，顾大人抬手猛然拍向电灯开关，随即转身走到床前，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把手枪。哗啦一声将子弹上了膛，他单手套了棉手套，弯腰蹲在梅香面前，一把抓起她后脑勺上的大发髻。梅香顺着他的力道抬了头，一双眼珠将要瞪出眼眶，嘴巴张到极致，不知是要痛哭还是要惊呼。顾大人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她的鼻息，发现梅香已经是面目狰狞的彻底死去了。
地上的尸水越来越多，顾ุ大人只是一沉吟的工夫，梅香就连胯骨也塌了下去。顾大人见状不妙，一大步越过尸首跳到เ门外，同时抽了抽鼻子，发现尸水半透明的几乎不带血色，微微的有点腥，倒也谈不上很臭。凭着他的见识，自然知道梅香既不会是生了怪病，也不该是中了剧ຕ毒，到底怎么回事，恐怕又是谜团。
月牙用小勺子舀了一勺盐，从厨房一路小跑着进了上房，把盐撒进盛卤子的大碗里，又说：“拌一拌。”
顾大人不以为然，当即反驳：“一家的人，穷讲究什么เ？”然后扭头去问无心：“你嫌我吗？”
无心“哗啦”一声从水里挺起了腰，把脑袋一直伸到了出尘子面前：“给我也来点。”
两人洗漱过后，换了一身洁净衣裳๙。无心暗暗揣好了金矿石，想要带回天津给顾大人。一团和气的吃过一顿丰盛夜宵，两人都不困，于是关了电灯，躺在大罗汉床上谈论今日的所见所闻。洞内的疑点谜团太多了，即便是牵强附会，也难以全部解释。眼看着窗外亮了天，出尘子还是满心疑惑。无心倒是安然，因为世上的不可思议之事太多了，想要凭着人力一一揭秘，本不可能ม。
无心无可奈何，只好继续自行研究，又把短剑伸进缝隙里去扳去撬。堵住洞口的石壁，目前看来已是石板无疑，兴许是相当的厚，所以单凭无心一人之ใ力，实在难以撼动。无心心疼出尘子的短剑，怕把剑损坏了，所以试探过后拔剑出来，开口说道：“还得再放一个进来，否则凭着我们的凡胎，实在是打不通出路。”
无心故技重施ๅ，又冒险放进一具女尸。女尸低着头往里冲，冲进来后无心和她打了个照面，才发现对方แ一张大白脸，脸上仨窟窿，还是个熟ງ人。出尘子方才又往洞里放了血，此刻正直挺挺的站在角落里装死；无心身上本没有人气，所以女尸觅着血腥，效仿男尸前辈，直奔前方แ小洞而去。女尸生着单薄的削肩，一头扎进去，咣咣咣的狠撞一顿。及至出尘子把一张纸符摁到她的屁股上时，她已经从头碎到口，彻底的不可收拾了。
无心也犯了难。甬道本来就够宽敞，铁门又是顶ะ天立地，上下都没有可供翻越的空间。没有把手，也没有锁眼，让人撬都没法撬。出尘子摘了眉心的黄符塞进袖子里，和无心两个人在门前来回的走。正是无计可施之时，无心忽然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。背起双手仰起了头，他忽然踹出一脚，只听一声铿锵之响，门扇竟是向内开了半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