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后几日，皇帝三不五时总要过来yi趟与我闲话几句，或是品茗或是论诗，却是绝口不提让我侍寝的事。我也只装作不晓得，与他言谈自若。
我听得有人这样对我说话，已是不快，仍是忍住下了秋千回身去看。却见yi个ฐ身材修长，穿着宫嫔服色，头戴珠翠的女子盈盈站在树下，满脸骄矜。身边yi个宫女模样的人指着我唤："还不过来，正是说你。"我登时恼怒，仍极力忍着，维持着脸上的微笑，只站着不过去。流朱皱眉道："我家小主ว是棠梨宫莞贵人。"
我安慰了淳常在yi阵，命小连子和品儿好好送了她回去。真是难为她，小小年纪在宫中受这等惊吓。
我又说："今儿丽ษ贵嫔那里已经指名要了康公公和印公公去伺候，收拾了东西就走。你们还不恭喜他们俩。"
我转过身，只看着身后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不语。
我初进宫的那yi天，是个ฐ非常晴朗的日子。乾ດ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，黄道吉日。站在紫禁城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，蓝澄澄的如yi汪碧玉，没有yi丝云彩，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。
第七日上，循例去给皇后请安。那日嫔妃去的整齐，虽不至于迟了，但到的时候大半嫔妃已在，终是觉得不好意思。依礼见过，守着自己的位次坐下与众嫔妃寒暄了几句，不过片刻，也就散了。
眉庄与我yi同携了手回去。才出凤仪宫，见华妃与丽ษ贵嫔缓缓走在前面，于是请了安见过。华妃吩咐了起来，丽贵嫔道："莞嫔妹妹给皇后娘娘请安yi向早得很，今日怎么เ却迟了，当真是希罕。"
微感窘迫，含笑道："众位姐姐勤勉，是妹妹懒怠了。"
丽贵嫔冷冷yi笑："倒不敢说是莞嫔妹妹你懒怠yiyi连日伺候圣驾难免劳累，哪里像我们这些人不用侍驾那样清闲。"
心头yi恼，紫涨了脸。这个丽贵嫔说话这样露骨，半分忌讳也没有。若只yi味忍让益发兴得她无所顾忌。于是慢里斯ั条道："贵嫔姐姐侍奉圣驾已久，可知非礼勿言四字。"ิ
丽贵嫔脸色yi沉便要发作，我笑道："妹妹入宫不久，凡事都不太懂得。若是言语有失，还望贵嫔姐姐大度，莫要见怪。"ิ丽贵嫔看yi眼华妃，终究不敢在她面前太过出言不逊，只得忍气勉强yi笑。
华妃在yi旁听了只作不闻，向眉庄道："ิ惠嫔近来也清闲的很，不知有没有空替本宫抄录yi卷女论语1，也好时时提醒后宫诸人恪守女范，谨言慎行。"
眉庄顺从道："娘娘吩咐，妹妹怎会不从。只不知娘娘什么เ时候要。"
华妃以手抚yi下脸颊，似乎是沉思，半晌方道："ิ也不急，你且慢慢抄录。本宫若是要了自会命人去取。"说着看看眉庄道："惠嫔似乎清减了些，可是因为皇上最近没召你的缘故。"
眉庄大窘，仍维持着仪态道："华妃娘娘见笑了，不过是冬日略微丰ถ腴，如今衣裳又穿得少才显得瘦些罢了。"
华妃轻轻yi笑，丽色顿ู生，徐徐道："原来如此。惠嫔与莞嫔yi向交好。本宫还以为ฦ这yi厢莞嫔圣恩优隆，惠嫔心里不自在的缘故呢。"说着又向我道："莞嫔聪敏美貌，得皇上眷顾也是情理中事。"她话锋yi转，"旁人也就罢了，莞嫔既与惠嫔情同姐妹，怎的忘了专宠之ใ余也该分yi杯羹给自己的姐妹，要不然可是连管夫人和赵子儿2也不如了。"ิ
华妃话中机锋已是咄咄逼人了。不知眉庄是否也因我得宠的缘故生了不满，不由得抬眼去看她，正巧眉庄也朝我看过来，两人互视yi眼，俱知华妃蓄意挑拨，彼此顿时心意了然，温然yi笑。
眉庄淡淡笑道："娘娘让妹妹抄录女论语是为训示六宫女眷，妹妹又怎能不知嫉妒怨恨为女子德行之大亏。眉庄虽无才愚钝，德行却万万不敢有亏。"
华妃道："你虽然德行无亏，难保别人也不是如此。本宫在宫中ณ多年，人心凉薄反复无常的事看得也多了。"ิ
话中句句意有所指，眉庄尚未来得及反应，我亦微笑道："ิ多谢娘娘提点教诲。娘娘既ຂ让姐姐抄录女论语训示后宫众人，为的就是防止后宫争宠招惹事端。娘娘用心良苦，妹妹们恭谨遵奉还来不及，怎还敢逆娘娘的意思而行呢。何况"我看着华妃鬓边轻轻颤动的金凤珠钗道，"ิ吕后凶残，戚妃专宠，管夫人与赵子儿均下场惨淡。如今皇后与华妃贤德，高祖后宫怎能与我朝相比。"
华妃唇边的笑意略略yi凝，丽贵嫔察言观色，上前yi步立即要反唇相讥。华妃眼角斜斜yi飞："贵嫔今日的话说的不少了，小心闪了舌头。"丽贵嫔闻言，只得忍气默默退后。华妃转瞬巧笑倩兮："妹妹的话听着真叫人舒坦。"说着目光如炬瞧着眉庄，"惠嫔与莞嫔处得久ื了，嘴皮子功夫也日渐伶俐，真是不可小觑了啊。"
眉庄嘴唇微微yi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终究没有说出来，只是默默。
华妃揉yi揉太阳|岤，道："yi早起来给皇后问安，又说了这么会子话，真是乏了。回去罢。"说着扶了宫女的肩膀，yi行人浩浩荡荡yi路穿花拂柳去了。
眉庄见华妃去的远了，脸yi扬，宫人们皆远远退下去跟着。眉庄看着华妃离去的方向幽幽的叹了yi口气，"ิ她终于也忍不得了。"携了我的手，"yi起走走罢。"
眉庄的手心有凉凉的湿，我取下绢子放她手心。眉庄轻轻道："你也算见识了罢。"
春风和暖，心里却凉湿的像眉庄的手心，轻吁道："华妃也就罢了。姐姐，"我凝视着眉庄："ิ你可怪我？"
眉庄亦看着我，她的脸上的确多了几分憔悴之色。在我之ใ前，她亦是玄凌所宠。本就有华妃打压，旁人又虎视眈眈，若无皇帝的宠爱，眉庄又要怎样在这宫里立足。眉庄，她若是因玄凌的缘故与我生分了我不敢再想，手上不由á自主的加了力，握紧眉庄的手。
眉庄轻拍我的手，"不是你，也会有别人。如果是别人，我宁愿是你。"ิ她的声音微微yi抖："别怪我说句私心的话。别ี人若是得宠只怕有天会来害我。嬛儿，你不会。"
我心中yi热，"眉姐姐，我不会，绝不会。"ิ
"我信你不会。"眉庄的声音在春暖花开里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，却是出语真诚，"嬛儿，这宫里，那么多的人，我能信的也只有你。陵容虽与我们交好，终究不是yi同长大的情分。如若你我都不能相互扶持，这寂寂深宫数十年光阴要怎么เ样撑过去。"
"眉姐姐"ิ我心中感动，还好有眉庄，至少有眉庄。"有些事虽非嬛儿意料，也并非嬛儿yi力可以避免。但无论是否得宠，我与姐姐的心意yi如从前。纵使皇上宠爱，姐姐也莫要和我生分了。"ิ
眉庄看着烟波浩淼的太液池水，攀yi枝柔柳在手，"ิ以你我的天资得宠是意料中事，绝不能埋没了。即使不能宠眷不衰，也要保住这性命，不牵连族人"ิ
我苦苦yi笑，黯然道："更何况华妃已把你我当成心腹大患。咱们已是yi荣俱荣，yi衰俱衰的命数了。"
眉庄点yi点头，"不只你我，只怕在旁人眼里，连陵容和淳儿也是脱不了干系的。"眉庄口中说话，手里摆弄着的柳枝越拧越弯，只听"啪嗒"yi声已是折为ฦ两截了。
柳枝断裂的声音如鼓槌"砰"yi下击在心，猛地yi警神，伸手拿过眉庄手中的断柳。张弛有度，yi松yi紧ู，才能得长得君王带笑看。若是受力太多，即便这yi枝柳枝韧性再好也是要断ษ折的。我仰起头看着太液池岸yi轮红日，轻声道："ิ多谢姐姐。"
眉庄犹自迷茫不解："谢我什么？"
默然半晌，静静的与眉庄沿着太液池缓缓步行。太液池绵延辽阔，我忽然觉得这条路那样长，那样长，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了。
夜间依旧是我侍寝。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，因心中有事，睡眠便轻浅，yi醒来再也睡不着。宠幸太过，锋芒毕露，我已招来华妃的不满了。yi开始势头太劲，只怕后继不足。如同弦绷的太紧容易断折是yi样的道理。
轻轻yi翻身，夹了花瓣的枕头悉悉索索的响，不想惊醒了玄凌，他半梦半醒道："怎么เ醒了？"
"臣妾听见外头下雨了。"小雨打在殿外花叶上，清脆ะ的沙沙作响。
"你有心事？"ิ
我微微摇头，"并没有。"微蒙的橘红烛光里，长发如yi匹黑稠散在他臂上枕间。
"ิ不许对朕说谎。"
转过身去靠在他胸前，明黄丝绸寝衣的衣结松散了，露出胸口yi片清凉肌肤。我抬起手慢慢替他系上，"皇上，臣妾害怕。"
他的口气淡淡，"有朕在，你怕什么？"
"皇上待臣妾这样好。臣妾"声音渐次低下去，几乎微不可闻，"皇上可听过集宠与yi身，亦是集怨于yi身。"
玄凌的声音微微透出凌厉："怎么？有人难为你了？"ิ
"没有人为难臣妾。"ิ心中颇็觉酸苦，可是这话不得不说，终于也yi字yi字吐了出来："雨露均沾，六宫祥和，才能ม绵延皇家子嗣与福泽。臣妾不敢专宠。"
揽着我身体的手松开了几分，目光轻漫，却逼视着我，"若是朕不肯呢？"
我知道他会肯，六宫妃嫔与前朝多有盘根错节的关系，牵yi发而动全身，他不会不肯。心下yi阵黯然，如同殿外细雨绵绵的时气，慢慢才轻声启齿："皇上是明君。"ิ
"明君？"他轻哼yi声，喉间有凉薄意味，像是他常用来清醒神志的薄荷油，那样凉苦的气味。
"已经八日了。皇上在前朝已经政务繁忙，六宫若成为怨气所钟็之地，不啻于后院起火，只会让皇上烦心。"ิ他静静听着，只是默然的神气，我继续说："ิ皇上若专宠于我而冷落了其他后妃，旁人不免会议论皇上男儿凉薄，喜新忘旧。"双手蜷住他的衣襟，语中已有哽咽，"臣妾不能ม让皇上因臣妾yi人而烦心，臣妾不忍。"说到最后yi句，语中已有哀恳之意。
或许是起风了，重重的鲛绡软帐轻薄无比，风像只无形的大手，yi路无声穿帘而来，帐影轻动，红烛亦微微摇曳，照得玄凌脸上的神情明灭不定。双足裸露在锦被外，却无意缩回，有凉意yi点yi点蔓延上来。
玄凌的手yi分分加力，脸颊紧紧贴在他锁骨上，有点硌的疼。他的足绕上我的足，有暖意袭来。他阖上双目，良久才道："知道了。"
我亦闭上双目，再不说话。
是夜，玄凌果然没有再翻我的牌子。小允子yi早打听了，皇帝ຓ去看已长久ื无宠的悫妃，应该也会在她那里留宿了。虽然意外，但只要不是我，也就松了yi口气。
总有七八日没在棠梨宫里过夜了，感觉仿佛有些疏远。换过了寝衣，仍是半分睡意也无。心里宛如空缺了yi块什么，总不是滋味。悫妃，长久不见君王面的悫妃会如何喜不自胜呢？又是怎样在婉转承恩？
怅怅的叹了口气，随手拨弄青玉案上的yi尾凤梧琴，琴弦如丝，指尖yi滑，长长的韵如溪水悠悠流淌，信手挥就的是yi曲怨歌行3。
十五入汉宫，花颜笑春红。君王选玉色，侍寝金屏中。荐枕娇夕月，卷衣恋春风。宁知赵飞燕，夺宠恨无穷。沉忧能伤人，绿鬓成霜蓬ศ。yi朝不得意，世事徒为空。鹔鸘换美酒，舞衣罢雕龙。寒苦不忍言，为君奏丝桐。肠断弦亦绝，悲心夜忡忡。
未成曲调先有情，不过断续两三句，已๐觉大是不吉。预言yi般的句子，古来宫中红颜的薄命。仿佛是内心隐秘的惊悚被yi枚细针锐利的挑破了，手指轻微yi抖，调子已然乱ກ了。
怨歌行，怨歌行，宫中女子的爱恨从来都不能太着痕迹，何况是怨，是女子大忌。又有什么เ好怨，是我自己้要他去的。不能不如此呵
略๓静yi静心神，换了yi曲山之高4：
山之ใ高,月出小。月之小,何皎皎!ำ我有所思在远道。yi日不见兮,我心悄悄。
巡巡几遍，流朱不由得好奇道："小姐，这曲子你怎么翻来覆去只弹上半阕？"
心思付在琴音上，眉目不动，淡淡道："我只喜欢这上半阕。"
流朱不敢多问，只得捧了yi盏纱灯在案前，静静侍立yi旁。弹了许久，宽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，月光隔着窗纱清冷落在手臂上，仿佛是在臂上开出无数雪白的梨花，泠然有微明的光泽。指端隐有痛楚，翻过yi看原来早已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