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是不屑于和人相谈的，即便有心事，即便憋得慌。和“人”是没什么可说的，因为她认为自己超凡脱俗，已๐经不算人了。
大年三十的夜里，无心和顾大人蹲在院子里燃放烟花。顾大人自从改了名字之后，气神都变化了，走起路来一步一响，是个意气风发的好模样。月牙捂着耳朵站在一旁，一直是连说带笑的看热闹，最后把嘴一闭，才发现牙齿舌头全冻成了冰凉。伸手捂住了嘴，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娘家——当初要是不跑，现在就是在马家过年了。老头子是好伺候的？姨太太是好当的？
房内是月牙开了口，声音又尖又细的打着颤：“我我我俩已已经睡睡睡着了……”
无心云淡风轻的笑了一下，心想自己当初本也没在小少爷的脸上留下许多鲜血，鲜血一干，更是少到了将近于无。十二姨太昨夜若是真想杀他，未必就一定杀不成。
无心立刻๑刹住了脚๐步：“你抢了小少爷当人质，莫非还想要挟老帅不成？”
副官长走到เ大写字台前，对着老帅俯身答道：“法师不让我们靠近他，正一个人在楼梯口打坐呢。”
月牙的思想比较简单，烧饭洗衣便是她的天职。从早到晚做足了一天的家务，她累归累็，然而心安理得、心满意足；只可惜现在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小家，将来有了家，家里也不会再有一群儿女，和她理想的生活总有差距。
无心又道：“冤有头债有主，别缠着孩子出气。孩子阳气弱，顶ะ不了多久。”
顾大人低头对着镊子吹了一口气，吹下几透明的茸毛：“你看他这个德行，真让我不放心。万一明天在帅府出了洋相，我可就没活路了！”
顾大人压低声音答道：“我不是一直等着老帅回来吗？现在老帅回来了。”
无心似乎ๆ是无法控制太细的动作，比如说话，就说不利落，声音忽高忽低的不稳定：“我的样子……吓到你……”
月牙莫名的兴奋了：“让我看一眼呗！”
顾大人挥了挥手：“好着呢，越长越快。”
月牙很惊讶：“哟，你转啦？”
无心的新า形象虽然不大受看，但是月牙和顾大人都是经过了风浪的人，所以也不大惊小怪。月牙照例是收拾屋子烧水做饭，顾大人洗漱穿戴完毕了，奉了月牙的命令，把无心从笸箩里取出来，转移到一只大竹篮子里。
无心静了片刻，又写了起来，要到顾大人房里住。他很知道自己้的成长过程，所以并不想让月牙亲眼目睹。月牙能够接受自己到这般地步，已经算是奇女子了，他想凡事都有个限度，不能因为ฦ月牙不怕，自己就无休止的扰她吓她。万一哪天月牙一甩袖子真不要自己了，自己้可就傻眼了。
大野狗继续向前跑去，跑两步停下来，落水狗似的抖一抖，然后继续再跑。
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，她指着齿痕问道：“谁咬的？”
无心继续摇头：“我不记得。”
小男孩把嘴张到极致，一侧嘴角撕裂开来。大老鼠的半个身子都被他吞入口中，一条细长尾巴抽搐着摇动不止。抬手一指月亮门外的小棺材，他已经腾不出嘴来说话。
出尘子龙行虎步的杀向前方แ，一把揪住了无心的衣领：“敢？！”
顾ุ大人点了点头：“记得。”
无心垂下眼帘，低声说道：“我看顾大人面犯桃花，脸上红扑扑的，还挺好看。”
无心立刻๑答道：“我没往深处去，我就是看看。”
“你们也要跟着我走？”顾大人轻声发问：“我就去野地里躲一躲，等兵过了，我再回来！”
月牙背对着他不回头，借着锅里腾出的热气肆意脸红：“怎么เ的？我俩本来就是两口子。”
无心了一句嘴：“所以你太师祖就决定把她封起来？”
无心冷不防的挨了一记耳光，登时捂着脸怒问：“你是谁？怎么随便打人？”
顾大人进门之ใ后，先抄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，然后抹着嘴对无心说道：“我今天走了好几座庙，屁都没有找来一个，还差点跟和尚打了一架！怎么เ办吧？”
月牙思忖着说道：“我没见过大白天还能满街走的鬼怪，它们再厉害，一见太阳也得完蛋。大不了咱们等到天亮，天亮之后再下洞拿金子。现在山上没野菜，不下雨也没蘑菇，谁没事往山里走？咱们白天把金子拿出来，应该也不能被人瞧见，要是怕下山遇到人，就忍一忍饿，天擦黑的时候再回家！”
随即月牙也开了口：“你们说这洞是啥动物的窝？我看不像是人挖的，像是啥东西用爪子刨的。咱们弯腰都能ม在里面走，看来猪头山上原来肯定有大野兽。”
月牙的面颊起了红霞，脸上热着，心里却是热中透凉——两人离得这么近，可她连对方แ的气息都感受不到。忽然放下笸箩伸出了手，她按上了无心的膛。
只听“噗”的一声，眼珠子向前直打到了顾大人的脸上。而顾大人一屁股向后坐去，吓出了一脑袋白毛汗，耳边就听无心说道：“离我远点，否则ท我活吃了你！”
她一仰，顾大人怪叫一声，扶着她就往后退，一鼓作气退进了堂屋。“咣”的一声关了房门，顾大人哆嗦着掏火柴点油灯，而月牙背靠门板瘫在地上，一口气慢慢的缓过来，她睁开眼睛怔了一瞬，带着哭腔又开了口：“脑袋呢？”
与此同时，无心已经追着岳绮罗上了荒野。
月牙自有一套战略，安内必先攘外。一把将小妹从炕上扯下来，她指着对方的鼻子就骂：“好你个骚狐狸！我好心好意给你吃喝，结果倒是引进一条小白眼狼！怎么着？你几辈子没见过汉子，毛没长全就勾上我家男人了？你个不要x脸的小贱货，你给我滚你娘的蛋！”
月牙挺得意，忍不住把镯子的来历讲了一遍，又撩起头发，让小妹看了自己้的新耳环。小妹的头发干了，黑亮亮蓬松松，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稚嫩。很艳羡似的轻轻了月牙的耳环，她垂下眼帘瞄了对方的前，没有再往近靠。而月牙显摆完毕了，收拾起了针线笸箩，开口说道：“趁着下雨凉快，咱也早ຉ点睡吧！”
天亮之后，月牙照ั例早起。梳洗过后进了院内，她正打算从篮子里取两个蛋炒一盘子，不料未等弯腰，忽听院门响了。
镇边有户人家出租房屋，是一排三间砖瓦房，玻璃窗户，外面还带着个栅栏围成的小院儿。除了位置太偏僻之外，没别的毛病。无心偶然发现此处，一眼就看中ณ了。月牙其实比无心还盼着有家，无心说好，她也跟着说好。于是一下午的工夫，金条换成九百五十大洋，不但租下了房子，而且连锅碗瓢盆米面菜都一并置办齐全了。房东认准了他们是私奔出来的小两口，故而十分识相，并不多问。
不是杀，而是整治，如果岳绮罗真是人的话。
顾大人白了脸：“荒地……不会就是我家吧？”
柴禾还未烧尽，女煞的残躯便已彻底消失，连一片灰都不曾留下。无心仔仔细细的穿好上衣，遮住了前的伤。喉头也被女煞ย狠咬过一口，好在咬的偏下，也能ม用衣领遮掩一阵。手心的刀伤已经开始愈合，他走去井边再次低头望下，结果又见到一枚晶莹剔透的小气泡炸裂开来。
顾ุ大人停下脚步想了想，随即疯狂的挥手：“滚滚滚，听你说话我吃不下饭！”眼看卫兵真要退下了，他又把对方揪了住：“法师呢？”
顾ุ大人以为无心和月牙是兄妹，忌讳不必太多，只是多出一个自己，比较难办。起身挤到เ了无心身后，他陪着笑对月牙说道：“仙姑，你就当没有我，我躺在他身后，也看不见你。”
顾大人有点龇牙咧嘴了：“总不会是……一万大洋吧？”
顾大人个高腿长，正坐在套廊的扶栏上抽烟，脚边也摆着一壶黑狗血，砍刀则是被他系在了腰间。冷不丁的回头看了一眼，他见无心正直挺挺的站在套廊拐角处，并未远走，才放了心。
无心答道：“现在就去！”
无心从僧袍袖子里抽出一条旧手帕，双手抻开蒙上双眼。将手帕两端在脑后打了个ฐ活结，他迈步向前走去，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：“不至于死，也不至于愁！”
缝隙里面一片黑暗，无心躺在斜坡上，跟着出尘子一点一点的向下蹭。缝隙起初ม是狠狭窄的，上下几乎紧ู贴身，然而越向下越宽敞，最后无心坐了起来，凭着感觉追寻出尘子。蹭着蹭着出尘子不动了，随即下方起了一团昏黄火光，是出尘子把玻璃罩子的马灯取出来点亮了。
既然有了光，无心就可以使用眼睛了。扭头环顾ุ四周，他发现周遭环境和地窖也差ๆ不多，只是斜下方แ黑黢黢的，依旧深不可测。出尘子换成了四脚๐着地的姿势，提着马灯往前爬。无心忍不住开了口：“道长，什么เ时候能到千佛洞？”
出尘子有些累了，气喘吁吁的答道：“快了。”
他说是快了，其实两人又爬了二十多分钟，土洞还是不见底。出尘子长胳膊长腿，爬得甚是辛苦；无心闭了眼睛，却是感觉十分惬意。他的每汗毛都能感知四面洞壁的起伏，每一点起伏都可以让他轻而易举的借力爬行。游龙似的紧随着出尘子，他忽然一头碰了壁。出尘子回头怒道：“你撞我屁股干什么เ？”
无心连忙向后退了一尺：“怎么停了？”
出尘子蜷缩着坐起了身，怀里抱着马灯：“前头是大坑，我们得往下跳！”
马灯上的提手拴着细长的链子，出尘子先把马灯放下去了，然后自己้纵身向下一跃。无心不清头脑，糊里糊涂的也跟着跳了下去。跳下去之后，才意识到自己进坑了。
坑能有个一人来深，还是土坑，大小比得过一间厢房。无心站在原地转了一圈，忽然问道：“道长，洞里挺暖和，也够湿润，而且不憋闷，怎么不生草木？”
出尘子拎起马灯：“我不知道，也懒得知道。如果不是为了秘笈，就算此地是金子砌的，我也不来！”
无心又道：“我们已经是在地下了，地下会有千佛洞？”
出尘子看了他一眼：“其实千佛洞是我杜撰出的名字，因为我当时在洞口的确是看到了佛像。长安县的县志上并没有千佛洞的记载，本地的山民也没在山中见过佛像。我怀疑洞子是许久之ใ前挖掘的，不知为何半途而废，所以早ຉ早荒弃，传到如今，竟是无人知晓。”
无心发现出尘子其实比较无知，并且不思进取，简直不像岳绮罗一派的传人。而出尘子提起马灯沿着坑壁照了一圈，最后停在一处蹲了下去。无心跟过去一瞧，映入眼中的又是一个洞。
无心一屁股坐了下去：“道长，恕我直言，令先师的道行我不了解，可是钻洞的本事，的确高出了一般田鼠。”
出尘子也坐下了，从油布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饼干：“不要妄言，再敢侮辱先师，当心本道爷揍你。我先吃几口，吃饱了好进洞。放心，这个洞子是口小肚大。当年贫道单枪匹马都敢往里闯，现在我们是两个人，你还怕了不成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