赛维知道马俊杰虽然情孤介，但是并不糊涂，不该在辈分大小上犯错误。不动声色的盯着他的眼睛，她心中凛凛然的，只感觉此刻马俊杰十分不像马俊杰。
无心听不懂ฦ日本话，所以索收了心，一味的只是连吃带喝。双手端起人头大的白瓷盆，他把盆里的残粥全倒进了嘴里。马英豪一不留神，见他竟然狼吞虎咽的吃光整桌饮食。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，他就见无心那白亮亮的肚皮已经鼓起来了。
此刻，他弯下腰摁动了开关。大玻璃缸果然瞬间明亮了，可是并没有黄水晶！
无心说道：“我要撒尿。”
室内的一切宝贝全受了诅咒，从它们见了天日开始，诅咒就发作了。
赛维“哗啦”一声，把整扇窗户全打开了：“大哥到底是怎么เ回事？日本人是来干什么的？”
胜伊停了脚步，给她们让路：“哦，那请先走吧。”
然后两人再无其它话可说，马英豪在角落里的沙发椅上坐下了，顺便不动声色的环顾了旁人面貌。赛维和胜伊照例是并肩落座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；马天娇坐在侧面的短沙发上，专心致志的低头去望自己的漆皮鞋尖；马俊杰弯着腰，几乎就是委顿在了大沙发里，看起来是特别的幼小。门外忽然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音，浓妆艳抹的五姨太走了进来，表情有些怯，而马天娇立刻就向她招了手：“娘，你怎么才到เ呀？”
胜伊恨铁ກ不成钢的叹息：“嗐！女大不中留，她要是非嫁人不可，索ิ嫁给你算了。你再不怎么样，也比外人强呀！”
赛维，因为太紧ู张，所以反倒笑了一下：“大哥怎么说？”
无心答道：“大太太投进河里的虫子，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虫，因为它是人用邪术培养出的，培养出了它，也无非是要把它当成一味毒药来使，把它放到自然中，它是活不成的。”
她犹疑着措辞，感觉怎样批评都不大合适：“我们家是……”
赛维没有动，心里想着对弟政策：“我是揍他呢，还是不揍他？”
无心听她总算开了腔，就知道她的怒气至少是开始消散了。隔着一张小炕桌，他也静静的坐在了床沿上，只听赛维继续说道：“我知道，我也没有什么เ资格对你发火。”
胜伊傻了眼：“姐，你从哪里换来的？现在北京城里还有美钞？”
姐弟二人一唱一和，果然驱散众人，一前一后的出了去。及至走出院门了，赛维见旁边没人，才轻声说道：“大哥不在家，数我们说了算！我们不能守在屋子里坐以待毙。一旦让我抓了把柄查出凶手，他不杀我，我还要杀他呢！”
无心摇了摇头：“非也，是蛊虫在她体内生长，吃空了她。我们所见的八姨太，其实只是一只裹着人皮的怪虫。”
赛维和胜伊各握了一支船桨，咬牙切齿的使劲划水。水中ณ莫名的藏了阻力，他们费了十分的力气，却是只能前进一分。而无心从裤兜里出一张被水浸了半截的黄纸，咬破指尖画起血符。水面已经浮现出了一头黑发，是八姨太在觅着活人气息追逐。距离小船越来越近了，她忽然从水中一仰头，一张笑咧着的嘴骤然张大。嘴角皮肤撕裂开了，眼鼻五官也变形了，然而她的嘴继续扩张，最后竟成了个四方形状的口器。口腔之中色呈乌黑，密密麻麻的生着尖锐倒刺。苗条身体随着水流蜿蜒游动，她真的变成了一条怪蛇。赛维和胜伊偶然回头看了个正着，两人并没有尖叫，只打嗝似的在喉咙里“呃”了一声，随即如同上满发条一般，几乎把手中的船桨摇飞了。
胜伊对她竖起一手指，“嘘”了一声：“小声点，吵什么เ？外头都听见了。我猜她就是私奔了。她刚三十出头，要是真有相好的肯要她，不比她在家里守活寡强？”
角落里盘踞着一团黑影，依稀发出轻轻的铃铛声。铃铛是马英豪亲自系在白琉璃脖子上的，因为ฦ地下室灯光昏暗，他时常看不出对方的所在，声音利ำ于他的寻觅。本来没有在地下室再挖地下室的道理，但是白琉璃需要，白琉璃的眼睛，浑浊的加上清澈的，已经全不能见光了。巫术的反噬几乎彻底摧毁了他，他牺牲了他儿子的命使自己้苟延残喘，直到获救。
她吓了一跳，胜伊也停了动作。随即床下又起了低低的敲击声音，和敲击一起响起来的，是无心的声音：“床板下面，有东西！”
她想着想着就攥了拳头，正想找碴和胜伊火拼一场，不料é外间忽然起了问候声音。扭头向窗外一看，却是马太太来了。马太太穿着一身灰哔叽袍子，生得头发乌黑，面孔圆润，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睛，几乎还带着一点姑娘的青春气。总而言之，算是一位美丽的少妇。
小健远远的悬在窗帘后方：“我怕你的针ฤ。”
无心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赛维和胜伊对母亲的屋子当然是最熟悉，此刻又是怀着心思，所以虽是抽抽搭搭，两只眼睛却不闲着。可是未等他们进入里间卧室，外面忽然有个丫头叫道：“二小姐三少爷，大少爷来了。”
胜伊没见过赛维对哪个男人特别关怀过，如今可是破天荒头一遭。但是脑แ筋转了一圈，他又感觉不可能。虽然他们姐弟俩是互相的低看，但是他想赛维再怎么เ没人要，也不至于爱上一个穷困潦倒的和尚兼神棍。
赛维不能确定，迎着无心的目光，她抬手一指自己้。无心点了点头，随即向她微笑了。
与此同时，对面楼中享受着辉煌灯光的马家姐弟，莫名的一起打了个冷战。
无心没有顺着顾大人的话头追忆往昔，只又问：“你猜我当时为什么进洞？”
他疼极了，疼到浑身哆嗦，疼到让他想起了曾经受过的一场又一场非刑。握住短刀向前爬去，他扔下的两条腿被鬼手迅速瓜分了，尽数消失在了洞壁泥土中。
无心沿着山路走，一直走到了鬼洞附近。随便找了一棵树爬上去，他察觉到周遭游荡着无数鬼魂，全是岳绮罗的耳目，自己可以守株待兔了。
于是顾大人换了策略๓，又问：“那你打算在山上住多久？山上要什么没什么，如今野菜都老了，也打不到正经动物，你在山上喝风屙屁？”
她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洁净明亮，一眨不眨的盯着无心：“无心，我跟你……没过够……”
顾ุ大人侧身给他让出了路：“那你还不快去治一治？”
月牙到了楼下，见顾大人的小兵们围了一张大圆桌，正在欢天喜地的连吃带喝。二十来岁的青年人，肠胃全是无底洞，而且又有长官付账，所以一个个ฐ狼吞虎咽，不住的让伙计加菜。月牙走到门口往外看，就见街上湿漉漉的，空气经了小雨的洗涤，像是更透明了。
月牙被顾大人吵得睡不着，扯了无心的一只手仔细看。无心握久了剪刀，手指上硌出了一道道红痕。月牙轻轻揉搓着他的手指，心想出了文县再走几十里地，就到平镇了。自己的娘家就在平镇，跑出来了小一年，不知道家里成了什么样子。要说回去瞧上一眼，其实也行。私奔的姑娘只要嫁得好，回家也是有脸的。当然，自己的家真是不值一回，虽然还有个ฐ亲爹，但是把大姑娘卖给债主老头子当小妾的行径，一般的后爹都做不出。
然后他站起了身，一推窗子向外喊道：“长风皓月宇清！”
她抬起了头，目光撩过了面前的无心。无心歪着脑袋，目光经过眼角向洞内，黑眼珠在马灯的照耀下忽明忽暗，让人联想起了一只妖。
系好裤ไ子走出茅房，外面的卫兵忽然起了喧哗，月牙赶去一瞧，却是两只野猫在墙头上飞檐走壁的打架，卫兵怕它们扰了旅座的清静，所以上蹿下跳的在撵猫。月牙松了口气，心想自己原来是把野猫给骂了。
他的脸色很不好看，手上加了一手杖，走起路来略有些摇晃。有人嗅到เ了异味，陪笑问道：“参座喝酒啦？”
顾大人扶着门框站起来，心里越来越清楚了，天旋地转的一点头：“好，撤！”
顾大人捏着一烟卷，在炕沿上轻轻的磕，磕到最后他把烟叼在嘴上，“嚓”的一声划了一火柴。捧着火苗凑上烟卷，他从浓眉下面向无心出两道目光：“只要别把烂摊子砸在我的手里，哪怕山里藏着一条活龙，我都不管！”
无心经过了两日的筹备，第三天的夜里，他带上三只水壶以及一只放在厚棉套子里的玻璃瓶，领着顾大人以及顾大人的心腹军官进山去了。
月牙说到做到，下火车后直接带着无心去了成衣店，量尺寸选料子交定金。然后两人回了家，结果大门一开，就见地上躺着一封信。
地上的尸水越来越多，顾大人只是一沉吟的工夫，梅香就连胯骨也塌了下去。顾大人见状不妙，一大步越过尸首跳到门外，同时抽了抽鼻子，发现尸水半透明的几乎不带血色，微微的有点腥，倒也谈不上很臭。凭着他的见识，自然知道梅香既ຂ不会是生了怪病，也不该是中了剧ຕ毒，到底怎么回事，恐怕又是谜团。
踉跄着站住了，她低头一看地面，就见地上亮晶晶的漫开一摊白浊体，方才被自己踩了一脚，体和泥土混成了泥。莫名其妙的蹲下来，岳绮罗没看出体的成分。眼皮向上一撩，她忽然又发现了新玩意！
顾ุ大人不以为然，当即反驳：“一家的人，穷讲究什么เ？”然后扭头去问无心：“你嫌我吗？”
伸手轻轻一推院门，院门顺势而开。隔着玻璃窗子，他看见月牙拿着毛掸子，正在房里忙碌。忍无可忍的快步走去推开房门，他大喊一声：“月牙！”
两人洗漱过后，换了一身洁净衣裳。无心暗暗揣好了金矿石，想要带回天津给顾大人。一团和气的吃过一顿丰盛夜宵，两人都不困，于是关了电灯，躺在大罗汉床上谈论今日的所见所闻。洞内的疑点谜团太多了，即便是牵强附会，也难以全部ຖ解释。眼看着窗外亮了天，出尘子还是满心疑惑。无心倒是安然，因为世上的不可思议之事太多了，想要凭着人力一一揭秘，本不可能。
几剑过后，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他：“道长把枪预备出来吧，后面追上来的是活物！”
无心故技重施，又冒险放进一具女尸。女尸低着头往里冲，冲进来后无心和她打了个照ั面，才发现对方一张大白脸，脸上仨窟窿，还是个熟人。出尘子方才又往洞里放了血，此刻正直挺挺的站在角落里装死；无心身上本没有人气，所以女尸觅着血腥，效仿男尸前辈，直奔前方แ小洞而去。女尸生着单薄的削肩，一头扎进去，咣咣咣的狠撞一顿。及至出尘子把一张纸符摁到她的屁股上时，她已๐经从头碎到口，彻底的不可收拾了。
出尘子没言语，心里认为师父也算倒霉催的。
两人当即一起动手，拼命推动一扇铁ກ门。铁ກ门虽然也有门轴，但是门板沉重，上下又摩擦着石壁，所以很不灵活。等到门缝容得下一人侧身出入了，两人便鱼贯而进。进入之后，无心眼前一亮，发现了一片新的天地。
无心随着他慢慢向内走：“道长，令先师作为青云观的住持，在俗世里，也算是名利ำ双全了，为ฦ何非要寻死？而且就算是活腻歪了，也没有死在千佛洞内的道理啊！”
无心搓了搓手上半融化的雪和土，转身去问出尘子：“然后怎么เ走？”
出尘子在天津住了十来天，夜间在外国饭店下榻，白天坐汽车穿胡同找到无心，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谈。无心不说实话，他也不说实话，两人一团和气的互相敷衍。无心很有耐，知道自己目前不是岳绮罗的对手，而岳绮罗又没有打上门来，所以本不急。出尘子却是没有他的好涵养。临ภ走之前，他忍无可忍，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吐了口风：“其实若想补齐符咒，也并非绝无可能。”
出尘子答道：“没想到……她竟已๐与我近在咫尺了。”
无心抬腿滚到床里，扯了棉被向上一直盖到肩膀，同时轻声说道：“她不打我就不错了。”
马英豪忽然笑了，看他和人一模一样。短暂的迟疑过后，他开口答道：“齐齐哈尔。”
无心感觉到赛维正在用力攥着自己的手，于是也回握了过去。一点隐秘的小喜悦在中缓缓生出，几日的分离之后，他们之ใ间渐渐酿出了爱情的味道。赛维没有看他，他也没看赛维，两人只通过一点你来我往的小力气打着招呼。
赛维和胜伊尽管一团和气，恪守了作为妹妹弟弟的本分，但在半个小时之后，还是被更为和气的马英豪送走了。
赛维和胜伊都很识相，让走就走，因为ฦ马公馆门外站着荷枪实弹的卫兵，不是个寻常地方。
马公馆恢复了宁静。马英豪打开了一部留声机，放了一张日本唱片进去。演歌的调子颤巍ณ巍的出来了，他问无心：“好不好听？”
无心赤脚๐蹲在一把椅子上，摇头答道：“不好听。”
马英豪饶有耐的换了一张片子。唱针搭上唱片，大喇叭里响起了一段洪荒辽远的吟唱，他扭头去看无心：“蒙古调子，喜不喜欢？”
无心继续摇头：“不喜欢。”
马英豪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：“你只喜欢吃。”
无心知道他始终是不把自己当人看，所以无话可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