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英豪又道：“衣服在浴室里，希望尺寸合适。”
随即他目光如电的扫视了赛维和胜伊：“老大是站在他们一边的，一定是吹了什么เ妖风，让稻叶指名要我随行！我一把年纪了，一身的老骨头，跟着他们去满洲？”
“我们不睡，是因为我们有事情要谈。”她不冷不热的开了口：“你怎么也跟着当夜猫子？你现在夜里不睡觉，白天不上学，个头刚ธ比桌子高，就想丢开书本鬼混了？”
疑ທ惑的心思又生出来了，他盯着无心的肚皮，联想起了蛙和蜥蜴。是蛙和蜥蜴成了？他抬眼又端详了无心的面孔，看来看去，没有找到一丝动物的痕迹，除了黑眼珠太大。忍不住侧身向他伸出一只手，马英豪用手背蹭了蹭他紧绷的肚皮，又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肚脐眼。
他看到了一大缸血水，淡红的微透明，水中ณ悬浮着丝丝缕缕的杂质。血腥味道越发重了，血水之ใ中ณ，是苍白的无心在半躺半坐。双手握住一条黑蓝ณ相间的海蛇，他衔住了海蛇的头，正在专心致志的吮吸。浓重的红色从他的嘴角向外蔓延流动，是血。
马英豪的脸上显出失望神情。对着两ä名日本兵说了一句日本话，他端着茶杯转身走到桌边，拎起茶壶又倒一杯。
无心完全没把外间石室里的东西当成宝贝看，一些老得看不出岁数的陶器，一些锈迹斑斓的铜器，箱笼里还有什么？想必也都是老东西。在无心的眼中，它们加起来还抵不上一只崭新的铝锅。但是放在一般人的眼里，它们是国宝，牵扯着诸如“人类历史”之类的大题目。
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摆摆手：“大少爷拿枪指了老爷的脑袋，老爷没服软，日本人不言语，现在前头正僵持着呢！”
母女二人不再言语，笑模笑样的走了。
五姨ถ太试试探探的笑了：“我刚回来嘛，到你七姨娘院里说话去了。”
无心刷了牙，洗了脸，还用梳子在头上划了几下。对着胜伊站稳当了，他提裤ไ子系腰带，胜伊则是微微仰头，为他打了个饱满的领带结。两人分工ื协作，不过几分钟的工夫，就西装ณ革履的一起奔出门去了。
马俊杰小声答道：“大哥愿意和我们合作，还给了娘三条小黄鱼。娘见了金子，就更疯了。”
赛维听到这里，也惊讶了：“虫子……还能凭空造出来么？”
后面的话始终是没说出来，胜伊点了点头，心中了然。他们姐弟虽是既ຂ不做官、也不作恶；但爸爸是大汉奸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。他们尽管吃得好穿得好，有大把的钱花，可一生的名誉，已经是糟了。先前年纪小，还不在意；如今越来越大，他们偶尔被人狠狠的瞅上几眼，心里也知道别扭。
胜伊半路下了汽车，说要找朋友玩去。赛维先还不理会，及至到了家，忽然发现胜伊居然随身携带着支票本子，登时吓得魂飞魄散，生怕胜伊被人诳去赌场，输尽二人身家。
虽然她是气话，但是话中蕴藏着的意味感情就复杂了。无心扭头看了她一眼，然后笑着转向前方，垂下眼帘ຈ对着地面说道：“你有。要说没有，也是我没有。”
赛维一挑眉毛：“你没朋友，我也没朋友吗？苏太太在牌桌上赌疯了，把战前积攒的美钞ๆ当金子卖，我就买了。日美不管怎么เ打，美国至多是不赢，总不会亡国。我告诉你，在大后方แ，美钞比金子还值钱呢！”
胜伊心悦诚服的跟了上：“姐，我早说过，你就是块巾帼英雄的料é。你说得对，死瘸子不在家，我们就算老大，我们也站出去管管事，不能全凭着人家在暗处摆布我们。”
胜伊抬手抓了抓短发：“八姨太……是怎么吃下一条大虫子的？”
无心依旧ງ四脚着地的跪伏在船尾，一手撑地，一手拿住了血符。人真是不逼迫不成器，他费了一天的笔墨，成绩不如他方แ才的随手一画。血符在他手中生了寒气，眼看八姨太越来越近了，他忽然出手一掷。纸符平平的破空而出，竟像带有刃锋一样，斜斜的切进了八姨太的额头！
赛维摆了摆手：“你别嚼舌头了，我们自己้的娘都死的不明不白，还有闲心去管俊杰的娘？晚上我们都要多吃一点，否则到了夜里没力气，可就糟糕了。”
他很爱他的儿子，他的儿子一直被他藏在怀里。蜷缩在潮湿的地下室一角，他闭着眼睛垂下头，硬着舌头说道：“是的，丢了，我知道。”
赛维连忙跳下了床，蹲在地上一掀曳地的床单，很惊讶的发现无心不知何时钻了进去，此刻正长条条的躺在黑暗中。
无心不等人吩咐，拿起碟子里的蛋糕就走，一直撤退到了卧室里去。而马太太被小丫头引进房内，对二人苦笑着一点头：“我那屋子，离前头太远，早上才听说夜里走了水。你们爸爸不在家，我又是个没主意的，就苦了你们两ä个孩子了。往后你们算是大人了，要知道自己照顾自己。如果有了困难，就直接找我去。”
无心怔了一下：“你怕它？为什么？”
胜伊开了口：“可是姐，什么时候去看呀？”
赛维对胜伊一挑眉毛，然后独自转身走了出去。无心还没来得及进房，如今站在门口，就见院角的月亮门外青袍一闪，转出了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。
无心只是微笑，心中有些迟疑。要说走，当然容易，至多是浪ฐ费了两个月的房租罢了；可是真去北方แ吗？真去北方大概也不错，上次到เ北京天津还是在十年前，后来一路向南，想再回去，然而火连天，就难了。
无心今天收拾得挺干净，虽然脸上有辣椒酱，但依然可以归到เ美男子一类。赛维见他的笑容颇为动人，两ä只脚๐便闹了自治，自动的开始前进。胜伊连忙跟了上，口中一路嘀嘀咕咕：“我就说试试他，你还不听。你看他就在楼ä下坐着，不试白不试。如果他是个混饭吃的骗子，随便花两个ฐ钱把他打发了就是，也不麻烦。对不对？你就非得去找姑母，姑母是能轻易找的吗？老太太一来神，谁能打发得了？”
马家姐弟是一对龙凤胎，当初他们的母亲怀孕之时，有经验的老妈妈看了她的形容举止，都认定腹中ณ该是一对双生女。不料其中一位比较狡猾，居然在胎里男扮女装ณ。马老爷偶然灵感发作，提前为女儿们拟出了一对野心勃勃的名字。及至孩子出世，真相大白，他一时失落，索将错就错；于是女婴理直气壮，大名叫做赛维，是要赛过英国女王维多利亚；男婴含羞带愧，大名叫做胜伊，是要胜过英国女王伊利ำ莎白。
顾大人摇了摇头：“有话直说！”
岳绮罗没了，他的腿也没了，他自己成了鬼手的下一个目标。洞深处传出了隐隐的哭泣声音，哀哀的带着得意。无心没回头，发狂一般拼命的向前爬行。他很会爬，一只手挥起钝刀乱刺乱砍，他调动了一条手臂和两条残腿，在糙起伏的地面上爬滚打。眼看前方就是最后一道弯了，他一刀挥出去斩ล断拦路的鬼手，可是在他收刀之前，洞壁忽然冲出一个皮斑斓的脑袋，定睛一看，竟然是岳绮罗！
除了他和顾大人，恐怕再也没有人会想到树下竟然藏着一处洞口。从树上向下看，是匀匀的一片绿草，地下本来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板，被他前几天掘了出来，抬到了十米开外的一道土沟里。石板太重了，记得当初他和顾大人合力才能掀动；可是如今他单枪匹马，却也搬运成功了。
无心对着他笑了笑，还是要去。
无心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她，有透明的体在他眼中汇聚成滴，悬在睫毛上，粘稠而又沉重，是他的泪。
无心迟疑ທ着没有迈步：“顾大人，我想不通。这鬼哪天不能上身，非要赶在今晚？照理来讲，官兵所到之ใ处阳气杀气都重，不是魂作祟的好时机啊！而且一般鬼魂是没有力量上活人身的，既然能上，这鬼魂就必定有来历，有所图。可是你看，镇长一味的只是发疯，连小姨ถ太太都能ม安全逃出去，可见他没有杀机，倒像是……”
门口的柜台后面坐着年轻的老板娘，是个非常伶俐的小媳妇，见月牙站着望天，就很亲热的向她搭话，且把柜台上的一盘椒盐花生推过去，要和她边吃边聊。月牙难得能遇上个同龄的女伴，又知道顾大人必在楼上谈论他的军政大事，十分无聊，就守着柜台和老板娘唠了许久。后来她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，便向老板娘告了辞，准备上楼回雅间去。
月牙思来想去的，不知该不该回娘家。翻身面对了熟睡着的无心，她看了又看，最后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口气——算了，不回去了。家里人多眼杂，又没有善意，犯不上让他们对无心品头论足。
三个白白净净的小道士应声进了院子，而出尘子一口气下了一串命令：“长风快去让人预ไ备轿子汽车，皓月收拾行李，宇清去找你师父，就说师祖要去一趟天津，观内事务由他管理！”
察觉到了岳绮罗的注视，无心一转眼珠望向了她，正色说道：“洞里很危险，到处都是厉鬼和行尸。上次进来的时候我只会逃，这次有了你，想必可以安全一点了。”
她回到房内之时，顾ุ大人和无心的牌局还在进行。她站在地上揉了揉小肚子，身上一阵一阵的冷，总像是没尿干净，还想再去一趟茅房。转身向门口迈了一步，她想起了茅房里似有似无的动静，又有些瘆得慌。
张显宗神情木然的点了点头，颈骨一节一节的运动：“是，喝酒了。”
顾大人骑着高头大马都跑出村了，才彻底恢复了神智。他难以置信的问无心：“什么？月牙把张显宗毙了？”
无心转身拉过放在炕上的点心盒子，从里面拈出一只蜜饯枣子送到月牙唇边。等到月牙先吃一个了，他才又拈一个扔进自己嘴里。而顾ุ大人继续说道：“我想好了，我要打仗！”
水壶里分别装着黑狗血、童子尿和火油，玻璃瓶里则是按照ั顾大人的主意，盛了一瓶子镪水。一行人翻山越岭，最后到达了出尘子所布置的假坟前。刨开假坟掀开铁板，顾大人和部ຖ下守在入口旁边，将随行带来的两ä口铁皮箱子敞开放好，而无心重走旧ງ路，向下进入了斜洞之中ณ。
无心撕开信封一瞧内容，发现信是三天前寄到的，自己已๐经是耽误了时候。连忙拟了一封回信出门邮寄了，他回来后对着月牙问道：“怎么办？顾大人让我们去呢！”
门房里的卫兵见旅座房内亮了电灯，连忙含着滚热的烤红薯跑了出来，抱着步枪重回岗位。不想还未等他们站稳，一名副官策马而来，下马之ใ后也不讲明来意，直接就扯着嗓子大嚷道：“旅座，旅座，您醒了吗？营里……出了点事，想请旅๓座过去瞧瞧啊！”
就在体之中，还浸了几块尖锐的骨头，以及一副奇大的利ำ齿。
无心饿了，正在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捞面条。鼓着腮帮子看了顾大人一眼，他满嘴流油的无暇回答，只摇了摇头。
月牙系着围裙，一条腿跪在椅子上，正在掸柜子上的灰尘。冷不防听到了他的声音，她立刻๑抬头望向门口，随即惊喜的叫道：“呀！”
天大亮时，无心和出尘子一起入睡了。而在百里之外的文县，岳绮罗则是刚刚ธ起床不久。
出尘子一把就将腰间的盒子拔出来了：“什么活物？让它试试本道爷的枪法——”
尸体不知为何，体内全都没有淤血，所以倒是易于清理。无心把一条手臂伸进去又探了探，脸上显出了喜色，原来石板已经大大的移了位置，足以容得一个ฐ脑袋通过。
无心咽下饼干，又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渣子：“道长，起来吧，我们再四处瞧瞧。怎么เ房里连饮食都没有？令先师当时已经辟谷成仙了？”
原来面前又是一间石室，四壁平整，很有房屋的意思。门口两ä侧忽然腾起了火苗，是出尘子发现了石壁上突出的油灯支架，灯里还存着半碗油。
出尘子放缓了脚步：“因为……因为先师想要效仿太师叔祖。”
出尘子抬头看了看太阳，然后对着无心一挥手。无心立刻又跟上了他，两人沿着土坡一路前行。走着走着，却是见了一座小小的荒坟，看着就是个ฐ土馒头上面了木头牌子，牌子上面连字迹都模糊了。亏得是冬天来，如果夏天有了花草遮掩，简直会看不到它。
无心微笑着看他，对于下文是不问也不催，恨得出尘子瞪了他一眼：“贫道才疏学浅，不能领会太师祖所传道术之华，所以先师羽化之ใ前，曾经留下一份秘笈。也许从秘笈之中，能够窥出太师祖的……”
马老爷想了想，又问：“大概的范围呢？”
香川武夫答道：“从呼伦贝尔草原额尔古纳河流域到大兴安岭。”
马老爷颓然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，怀疑自己是有来无回了。忽然抬头瞄向香川ษ武夫，他又问道：“古鼎……是真货？”
香川武夫点头答道：“商代的铜鼎。”
马老爷略๓一思索，却是紧跟着又问：“你们到底是对古董有兴趣，还是对诅咒有兴趣？”
香川武夫很意外的一扬眉毛，不回答了。
马老爷满嘴日本话，赛维等人听不大懂，事后再去询问，马老爷却闭紧了嘴，不肯多说，只在背地里对赛维嘱咐道：“你看紧了无心，他是我们的救命星。”
赛维糊涂着，还想宽慰父亲：“爸爸，真要是出了事情，我们找机会逃就是了。反正你不是很老，我们也不是很小，凭着两条腿，哪里走不到？”
马老爷揉搓着衣角，向窗子外面张望：“你看外面的卫兵，我们连这道房门，都走不出去啊！”
马老爷这话说出不过一天，这一支东拼西凑的小队伍就又启了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