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棵老树后面，赛维悄声转述了马老爷方才说过的话。说过之ใ后又命令无心背过身去，当真和胜伊在老树两ä边分别撒了一泡尿。无心望着山腰处的众人，开口说道：“白天想逃，大概是不容易。夜里地堡太黑，一旦有光又会惊动人，也不好走。今天你们先不要急，天黑之ใ后我出去探一探路。地堡绝对不会只有一处入口，一旦ຆ找到新路了，我们就找机会逃。”
室内一片安静，连飘在屋角的小健都是一动不动。赛维和胜伊的手好像两片薄薄的叶子，隔着一层衬衫贴在无心的腹之间。赛维心安理得的闭上眼睛，想要他，可是又不好意思；胜伊窝在他的腋下，也感觉他很温暖洁净。
马老爷，因为此刻人单势孤，所以生平第一次的爱起了儿女。一手领着马俊杰，他环顾四周，越是看得详细，脸色越是惨白。马俊杰半睁着眼睛跟他走，像是病了，然而又没有病，只是神不振。十几岁的半大孩子，心里也都是有数的，他在马家其实本来只想自保——保住自己，再保住娘。可是娘如今停在医院里冷冻着，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进了深山老林。
女匪虽然厉害，但毕竟只是个匪，并且还不是大匪。她方才也瞧见一架飞机低低的扎进了山后，但是不该管的她不敢管，只想劫几个ฐ钱过年。女匪既然识相，小柳治又一团和气的不讨人嫌，所以双方แ立刻达成了合作的关系。小柳治把身上仅有的钞票大洋全给了女匪，而女匪调转方向，要带着他们往山下走。
马英豪一挑眉毛，后退一步，为他带上了玻璃门。
不等儿女回答，他失落的长叹一声：“我很后悔，当初不应该从政，我若是做学问，一定成绩也很好。如果我是个学者，大概早在战争爆发时就逃去重庆了，也不会为了名利，坏了名誉。至于后花园里的古董，我从未享受到它的任何好处，反倒要为它押上一条老命，思及至此，真是让我恨到肝胆俱裂。如果时间允许的话，我都想刨了你们爷爷的坟鞭尸！妈的！”
赛维缓和了语气，拿出了一点大姐的温柔问道：“你是说无心吗？我们当然担心他。”
收回手清了清喉咙，他对着小柳治正色说道：“无心的话，我信不过。现在我们带他去见白琉璃。他的话有没有准，白琉璃应该会有判ศ断。”
他咬死了缸中所有的海蛇，自给自足的喝饱了蛇血。残缺不全的死蛇们长条条的脱了节，胡乱绕在他的小腿和脚踝上。
良久之ใ后，无心回到了马英豪面前。马英豪看他脸上隐隐的带着点笑意，显然是很舒服，就忍不住好奇，又问一句：“还有要求吗？”
在无心研究干尸之时，地面上一片寂静。小柳治站在一棵小柳树下，两只眼睛各自为政，一边盯着士兵手中的古鼎，一边盯着洞口。马老爷尽量的远离了洞口，一张干巴巴的脸上没有表情。赛维和胜伊并肩而立，一动不动的望着洞口。马俊杰神情漠然，还抱着大树。
管家累得声音都变了：“是大少爷让找的，都得去，我先通知您，然后顺路就去叫五少爷！”
母女二人依然一脸欢畅，面对胜伊的提问，却是没有答复，笑微微的自顾自走过去了。
未等他自恋完毕，门外人影一现，却是大太太佩华。佩华算是这家里的黑人，常年不见天日的，此刻不施脂粉，打扮得不显山不露水。她进门时，因为毕竟身份还在，所以孩子们无论情不情愿，都要喊她一声妈，只有马英豪不言不动。佩华低着头，微微的笑了笑，没答出什么，搭讪着也在角落坐下了。
四小姐五少爷以及姨太太们都退下了，大客厅里面堪称清静。马老爷让无心在对面坐下了，慢条斯理的询问他的来历。他按照胜伊的吩咐，清清楚楚的作了回答，脸上始终带着一点笑模样。赛维远看了他，越看越喜，等到马老爷和他的对话告一段落了，她便接了话头说道：“要说他有什么，他什么เ都没有，孤身一人逃到外乡，能保命就是幸运了；可要问他没什么，他身体健康，情温和，要知识有知识，要思想有思想；一个人最重要的几要素，他也是丝毫不缺少。爸爸，您瞧，我不是在胡闹。如果只是为了一时的玩乐่，我大可以找个浮华子弟作伴。但是人在年轻的时候，应该每一步都朝着正确的方แ向走，我想凭着我们家的家世，并不需要攀高枝嫁女儿；既然物质问题不是问题，我就要寻找一位神上与我契合的好伴侣。”
“后来……”马俊杰开始吞吞吐吐了：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，二姨娘就发急病死了。我很害怕，让娘不要再和大哥合作，娘也害怕，真的不再理睬大哥。可是她放不下山里的宝贝，我早就看出她想要单独干，又拦不住她，结果她也……”
赛维也跟着皱了眉头：“寄生虫吗？”
赛维站在地上，默然片刻，然后把外面的大衣也脱了：“真的，把嘴都闭上吧。大哥不说一会儿还要过来和我说话吗？万一我们说着说着，他忽然进来了，才叫可怕。”
二十年前得到照片时，感觉它真清楚，真奇妙，竟然能把两ä个人的面貌收在一张小纸片上，并且是活灵活现。说好每年都要拍一张合影的，倒要看看一个小女人是怎样一点一点的老去；而纵算是女人老了，照片上的影子也依旧年轻。
无心给了她一个含羞带愧的微笑侧影：“我什么เ都没有，你是知道的。”
无心点了点头，笑容虽然是至真至诚，不过总像是隔着距离，有点事不关己的意思，见了美钞，眼睛也不放光。
两人快步赶到花园河边，就见河边围了一圈壮年家丁，家丁之中摆着一副担架，担架上面苫了白布，白布下面有所起伏。其中花匠老陈是个ฐ有年纪的人，见赛维和胜伊来了，就苦着脸向他们一弯腰，低声唤道：“二小姐，三少爷。”
赛维惊讶的张了嘴：“有点像中毒啊！”
水中的八姨ถ太仿佛十分痛苦，翻江倒海摇头晃脑，颈部的裂缝随着动作加深扩大，蔓延得四分五裂ฐ。身边忽然有了动静，无心扭头一瞧，却是赛维气喘吁吁的挤了过来：“怎么办？桨断了——”
马俊杰虽然是个孩子，但是穿戴的比大人还要一丝不苟，一身小西装堪称笔挺，脚上皮鞋也没有半点灰尘。小游魂似的登堂入室，他站在里间门前，静静的仰头看人：“二姐三哥，你们见到เ我娘了吗？”
白琉璃的右臂软软垂在一侧，低头答道：“有人提前拔了针，散出了一魂一魄。”
顶ะ着头上一缕灰尘爬出来，他把白纸对着姐弟一晃。而赛维手快，一把夺过了展开，胜伊伸头一瞧，紧接着却是一愣：“什么东西？”
赛维听他口无遮拦，肆意宣扬家丑，立刻喝止。然而停顿了一秒钟后，她心痒难耐，做了进一步的解释：“所以你看她虽然不老不丑，但是爸爸早就不理她了。若要人不知、除非己莫为。现在怎么样？大哥搬去了天津住，对她也淡了。”
赛维和胜伊听不见小健的话，但对他的自言自语也是习以为ฦ常，并不惊讶。等他沉默了，赛维说道：“无心，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。把针拔下来的时候，我听到เ棺材里有人叹气……就是娘的声音。”
胜伊把自己的碗筷也挪到เ面前了，又对无心说道：“我姐不是吹牛。原来在女校排球队里，她有个外号，叫做奔雷手，一巴掌能拍死一条哈巴狗。”
马家大少爷拄着一黑漆手杖，站稳之后喟叹一声，仿佛对妹妹弟弟也没什么亲爱之ใ情，只言简意赅的答道：“医生做了检查，说是心肌梗死。”
一天来一趟的女仆是有钥匙的，当然不必敲门。赛维和胜伊又对视一眼，随即走去开了房门。原来敲门人是大厦里的杂役，送来了一封刚刚到达的加急快信。赛维接信关门，一边低头看信封一边转过了身，走过几步之后，忽然停了。
赛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，正在酝酿答案，不料胜伊开口就道：“讲吧！我们听着呢！”
这样一对无人问津的姐弟，浑浑噩噩的混到เ中ณ学毕业。从此无所事事，越发游手好闲。在家里混了一年半载，他们合谋向父亲敲了一大笔钱，以探望姑母为名离开北京，跑来了上海ร。
顾ุ大人略略的明白了：“那地方是有进无出，就算她有转世的本领ๆ，不得自由也是白搭，对不对？”
拐过了弯，就安全了。
无心像一条蟒蛇一样，长长的趴在了枝干上，怔怔的望向地面。
等到无心当真滚蛋了，顾大人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回忆了一遍，怎么เ咂怎么不是味。猪头山上除了有个鬼洞之外，其余地方再无奇异，和周遭所有的山岭一样。无心死活非上猪头山不可，也许就是为了那ว个ฐ鬼洞。自己้当初带他进过一次鬼洞，差点没被鬼手拽进洞壁里去，现在还是噩梦的源泉；逃上地面之后，无心闹了脾气，因为洞里太危险，他也怕被鬼手缠住。听无心的意思，似乎是凡人被鬼手抓住之后，无非就是一死；而他既ຂ死不成，又逃不出，岂不是陷进了活地狱里？
月牙笑了：“以后……我不伺候你啦……你自己้好好活吧……”
无心翕动嘴唇，声音低得类似耳语：“倒像是在故意捣乱ກ。”
走廊狭长，只在尽头有两桌客人，在雅间里面偶尔发出谈笑之ใ声。月牙无缘无故的打了个冷战，一只手依旧扶着墙，另一只手则是伸进了衣兜里索索。似乎是有寒气流拂过了她的后颈，油污的雅间门帘无声的动了，惨白的小手又缓缓的伸了出来。暗之中，小手稚气未脱，手背上凝结了鲜红的血痂，光秃秃的指甲破烂肮脏。
厨房里的生菜刚下了锅，“嗤啦”一声响中，月牙依稀答了一句，也不知道答的是什么。顾ุ大人口干舌燥的等了半天，屁也没有等来一个ฐ，于是又开了口：“师父，给我倒杯水，我都睡渴了。”
出尘子不耐烦的一挥手：“带，全带！”随即他转身回到墙边书架前，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往怀里一揣，无心看得清楚，正是“秘笈”。
无心一笑：“随便你有没有本领，我又不想拜师学艺。”
无心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牌，听了她的话，才把目光从纸牌上移了开。抬眼向月牙一望，他看到了月牙身上依稀笼罩了一层带着微光的黑气。
张显宗答道：“皮伤，无碍。”
顾大人立刻扭头去看月牙：“你个ฐ小娘们儿，够厉害啊！还会开枪？”
顾大人一边说话，一边咬牙切齿，满脸都是恶狠狠的缺德相，坏模样全露出来了。月牙正在专心致志的穿针ฤ引线，无心则是靠在月牙身边，不置可否的吮着一枚蜜枣。吮着吮着，他被月牙推了一下：“你离我远点，我做活呢，别扎着你。”
自从无心入洞之后，部下军官全都抱着膝盖，神情肃穆的一言不发。顾大人暗暗忍住了一个哈欠，忽然想道：“如果无心不出来了，我怎么办？”
无心嚼着萝卜答道：“没大事，我应该是能ม有办法。”然后他把咬过一口的萝卜送到月牙嘴边：“甜的。”
顾大人和副官骑马前进，片刻๑之后就到了军营。副官且行且道：“不知道是在哪里咬的，王参谋自己都说不清楚，反正觉出疼的时候，已经被那东西一口咬住了。王参谋吓坏了，赶紧往回跑，可是跑着跑着就坏了事。现在……旅座自己看吧，王参谋的腿都不行了。”
纸人能够领ๆ会她的命令，果然弯腰伸手，将一副大牙捧起来托到了她的面前。月光之下，岳绮罗看得清楚，就见牙床将近有人头大小，利齿尖端闪着寒光，齿缝之中竟然还有鲜红黏涎反月光。可见黏涎是新鲜的——身体都没了，只剩了一副牙齿，齿间的黏涎怎么可能还会新鲜？
无心把空碗放在桌上，因为实在是匀不出舌头来说话，所以只对着顾大人一拱手，表示恭喜。不等咽下口中的面条，他起身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。月牙回了来，正赶上了个话尾巴，倒是诚心实意的挺高兴：“顾ุ大人，咋的，你升官了？”
两人抱够了，月牙推开无心，用毛掸子在他身上抽了一下：“你不是说过一两天就回来吗？这都过了几个ฐ一两天了？不回来也不给个信，让我在家瞎惦记，你个不长心的！”
房门忽然一开，张显宗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。进门之ใ后他望向了岳绮罗手中的小碗，直勾勾的一言不发。片刻过后，他终于开了口：“你怎么เ吃这个？”
出尘子自从学会击之后，购买了许多高级的外国枪支，隔三差五就在青云山里试枪打猎，所以听说后方追来的是活物，心中反倒有了底，认为活物总比鬼神好对付。大步流星的追上无心，他跑得十分安然，又道：“无心，小心脚下，用不用我再划火柴给你照ั个亮？”
无心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，是一声哑的“哇”。出尘子听他语气有异，连忙预备出一张纸符握在手里：“怎么เ了？”
出尘子一贯仙气飘飘，没想到เ从太师叔祖到เ师父，接连着给自己丢人现眼。灰头土脸的站起来，他没敢搭茬，一边整理长发一边走去书架前。将架子上的书从头到เ尾翻了一气，最后找到เ了一本薄薄的大册子，翻开来却是一张地图。
香川武夫一手拄着铁铲，一手叉着腰，站在半山腰俯视山下，想要找个地方搭帐篷露营。队伍里没了金子纯，做什么都有点不大安心。雪花落在他的光头上，先是融化，后来就积成了薄薄的一层。轻易露营是不可以的，夜里会被野兽啃了脑袋，就算没有野兽光顾，也有可能ม在梦里冻死。他们和山民们比不得，山民们可以光着身子在大雪地里跑，他们不行。
香川武夫在大雪中浮ด想联翩，不肯下洞。而洞中ณ的指挥所内，无心正在向众人描述自己้所见的巨蛇。
待他话音落下之后，室内静了一瞬，随即马英豪摇了头：“不可能。”
小柳治也跟着摇头：“是不大可能。小蛇可以通过管道或者墙壁缝隙出入，大蛇……如果真有水缸的大蛇出没，建造地堡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发现。而且水泥后面都是大块的岩石，即便真有巨蛇在土里钻，也无法突破一层岩石。”
此言一出，无心傻了眼，因为ฦ发现他们说的也很有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