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亮之后，无人冻死，但是也没有粮食可吃。香川武夫打开了地堡入口，想要派人进去探探情形，顺便带些饮食炊具出来，可是扭头望了部下，他忽然感觉自己้无人可派。士兵只剩下二十名不到เ，是不舍得让他们再枉死的，小柳治和马英豪是自己้人，其中马英豪还是个瘸子，也不适宜让他们打冲锋冒险；马老爷老得干巴巴，而且一惯的狡猾别扭；马家的龙凤胎怎么เ看都是一对瘦弱的大孩子；小桥惠负责了一切后勤工作，也是绝对死不得。
所以它不分首尾，无须转圜，带着凶恶的灵。一旦大难当真临头，它自然会解体为无数细小黑蛇，墙壁缝和下水道都是它们的避难所。即便地堡崩塌，也有整整一座大山供它们钻洞穿梭。在地下，它们没有克星。
香川武夫依旧是笑，一张白脸被炉火映成红彤彤。
无心直起了身，走兽一样蹲到了他的身边。双手垂下去抓住脚趾头，他的身体已经冻透了。受冻的滋味很不好受，他颤抖着发出声音：“白琉璃？”
她飞快的提了裤子站起来，一边笨拙的搂起皮袄系腰带，一边心想：“他的头发还是不见长。”
他讨厌男人，喜爱女人，可女人们又都不喜爱他，所以他的伴侣只有赛维。无心是个男人中的例外，他和无心在一张床上睡觉，偶尔手臂碰了手臂，赤脚碰了赤脚，居然并不感到เ恶心。除此之外，他认为无心的确是长得挺俊，眼睛黑得像夜，眼中的光亮得像星。他的好相貌和好脾气，都让胜伊像爱赛维一样的爱他。
小柳治自从下了飞机之后，似乎ๆ就失去了发言权。香川武夫答道：“据我们了解，这一片地区，对于本地原住民来讲，属于禁地。”
赵半瓢骑着毛驴，不紧不慢的往前走，该说就说该笑就笑，气概和男人也差ๆ不多。忽然向后回了头，她问无心：“咋的？你看上我啦？”
他很高兴，虽然前途未卜，不能预料自己是踏上了一条什么เ道路。仔仔细细的洗了个澡，他穿上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。挽起袖子坐到餐桌前，他对马英豪视而不见，眼里只有一大盘子热烧饼。
马老爷又看了他们一眼，一双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：“事到如今，我们已经走投无路，只好见机行事。从此刻开始，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待命。我可禁不住再出什么乱子了！想我为了政务呕心沥血，本以为明年可以高升一步，怎料到会有如今的一幕闹剧？高升一步可以不必想了，我现在只求能够从满洲平安返回。只要逃过此劫，我……我宁可……”
这时别说赛维，就连胜伊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。胜伊强忍着不发抖，只下意识的掏出一条紫色的大手帕，轻轻一拭额角的冷汗。赛维的心也打了哆嗦，可因知道无心不在身边，胜伊又比自己更柔弱，所以没有指望，反倒坚强。
无心扶着桌子站起了身：“我还光着？”
手指穿透网眼吊住了身体，他仰起头，一个脑袋露出了水面。另一只手把死蛇也贴上铁丝网，他对着下方แ的马英豪说道：“给你。”
马英豪一笑：“如果你我是萍水相逢，我此刻一定好好招待你。”
马英豪拄着手杖，无声无息的缓缓走动。无心不出来，他心里很焦急。事态已经够复杂了，如果地洞还能要人命，对于他和小柳治来讲，就更是雪上加霜。围着洞口转了一圈，他向对岸远眺了片刻๑，随即无情无绪的轻叹一声，顺ิ便往洞中ณ扫了一眼。
赛维惶恐的反问：“不去行吗？大哥都对爸爸动了枪……家里今天是要出事啊！”
赛维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，开口答道：“刚才我和无心在外面，也见了她们一次。”
马老爷知道所有人都在胡思乱想，所以慢慢的吸烟，由着大家想，等人们把心全想乱ກ了，他才在烟灰缸里摁熄烟头，开口说道：“人到齐了，我们是一家人，当然不必讲虚套，现在，我也就直入主题了。”
他很后悔，当初应该一枪打死马英豪。
赛维问他：“今天你说的这些话，敢不敢随着我到爸爸面前，再说一遍？”
赛维审视着他：“你……你怎么懂得这些事情？”
赛维和胜伊一起吓了一跳，还是无心摆了摆手，轻声说道：“别ี怕，我看着呢，他是刚来。”
手中的照ั片已经渐渐变得模糊，仿佛他与照片之ใ间，隔着二十年的岁月风尘。时间剥夺他的一切，他是永恒的一无所有。
无心扭头正视了她，看了片刻，最后却是苦笑着低了头，又叹息了一声。赛维的心意，说到此处，已经是极端的明了，可是他的秘密，又该如何出口呢？
思及至此，她又重重的看了无心一眼。不知怎的，心中一阵沮丧气苦，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，简直将要落下眼泪。而无心一直是倚着桌边稳坐，忽然见赛维变了神情，便一转身面对了她。两只胳ฑ膊肘架在膝盖上，他俯身探向了她，没说话，只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，是个探究而又关切的姿态。
老陈答道：“二小姐三少爷也都知道了？五少爷亲自认过了，说真是八姨太。”
赛维深以为ฦ然：“可是，她怎么เ就中了蛊呢？”
远方溅起一朵大水花，近处水面则是暂时恢复了平静。她愣头愣脑的问无心：“我刚打着什么了？”
马俊杰抬手扶着门框，没言语，扭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指甲，然后小声说道：“你们还是回上海ร的好。”
白琉璃抬起左ุ手，进怀里：“我试一下。”
无心看了又看，实在是不清头脑。赛维也嘀咕道：“画的是哪里呢？”
然后一对姐弟嘻嘻而笑，虽然还没结婚，可是因为早熟ງ，所以咂着马太太的烦恼，感觉格外有意思。胜伊一边笑，一边端起咖啡杯，翘着兰花指捏着小勺子，像个居心叵测的小娘们儿似的搅了搅咖啡，然后仰头一饮而尽。
无心思索了片刻，末了却是问道：“灵堂里的火，是怎么来的？”
无心笑了笑，也不好把话接下去。
“这位是——”大少爷开了口，话说半截就不说了，只对着无心微微一点头。
胜伊仰脸看她：“怎么了？谁来的信？”
胜伊一拍大腿：“哎呀，噩极了呀！”然后他抬头去看赛维：“姐，姐，你听见没？我就说他靠谱，你还不信。”
赛维剪着齐耳的短发，头发先前是烫过的，剪过之后还可以看到เ焦黄的发梢。穿着长裤盘腿而坐，当着自家兄弟，她大模大样的低头数钱。马家的孩子说起来是成长在锦绣丛中，其实一个个见钱眼开，所受竞争的激烈程度，大概一般的孤儿院也望尘莫及。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钞票，她嘴里一五一十的念念有词；胜伊伸着脖子，睁大眼睛去看她快速捻动的手指。
顾大人看着他：“给老道写信干什么เ？”
缓缓的眨了眨眼睛，他看到阳光还在啊，月牙哪儿去了？
然后他摇了头。坟墓是安静的所在，他充其量只算是堕进了地狱。
自从月牙死后，无心一直是闷闷的，未见得多悲伤，倒像是若有所思。顾大人看了他鬼气森森的郁样子，几乎有些怕。如果无心一夜之间变了妖或者吃了人，他都不会太惊讶。
最后，她慢慢闭了眼睛。口鼻逸出浅浅的一声叹息，带着她短暂一生中ณ所有的苦乐与留恋：“没过够啊……”
无心正要回答，哪知就在此刻，人群中的镇长忽然直起了身，一头撞向了顾大人。顾ุ大人猝不及防，当场被他撞了个跟头。
手帕被她捂上了鼻子，在小手将要触及到她的发髻之时，她猛一低头，惊天动地的擤了一把鼻涕。随即手帕被她向后一掷，正好打在了小手上。
无心把茶杯放回原位，果然又找出了烟袋。填好烟叶子点着了火，他坐在炕头靠着墙，自己吸了一口。顾大人看他喷云吐雾的挺舒服，不由得盘起双腿一拍膝盖：“哎，是我要抽烟，不是让你抽。”
出尘子动作极快的打开两ä本书，将夹在其中ณ的存折抽出来一并揣到身上：“一想到เ岳绮罗就在山中，并且与道观只有咫尺之遥，贫道便不由得有些惶恐。横竖做学问在哪里都是一样，我决定去天津或者北京用功一个月，必要把符咒补完方罢！”
不等旁人回答，他把外衣脱了，只留一身单衣单裤。动动肩膀扭扭脖ๆ子，他率先下洞去了。
月牙答应一声，小肚子不舒服，说不清自己到底有尿没尿。等到无心披着一件小夹袄出门了，顾大人笑嘻嘻的伸手一掀他的纸牌，月牙见状，倒是暂时转移了注意力：“还带偷看的哪？”
在司令部里露过面后，他又回到了岳绮罗面前。现在他能很自如的调动口舌了，所以把昨日之ใ事如实的讲述了一遍。
顾大人长长的伸出手臂，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：“别ี哭，哭什么啊？你不杀他他就杀你，开枪开得好，早就看你不是一般的娘们儿。”
无心伸手搂住她的细腰，晃着脑袋就要往她怀里滚。月牙连忙把拿针ฤ的右手高高举ะ起来了，用未完工的鞋底子轻轻打他的后脑勺：“看你的烦人劲儿，你还想不想穿新鞋了？”
顾ุ大人和军官们叼起了烟卷，一口一口慢慢的抽，大张嘴的铁箱子旁边也摆着个水壶，壶里盛着黑狗血。烟草的气息弥漫开来，军官们仿佛受到了一点刺激似的，慢慢的也活泛了。有人问顾ุ大人：“旅座，黑狗血真能ม打鬼？”
无心听她仿佛是真不想吃，就咔嚓咔嚓的把萝卜全吃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