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轻轻叹息，她少时的一段恋情是她心底的一道疤，即便不会流血，触之也会生疼。始终无法爱上皇帝，不是因为皇帝生来刻๑板的性格，实在是先遇上了那个人。他陪她吟诗作赋，陪她调弦弄筝，构筑起了她对爱情所有美好的向往。可惜没有结果，他到เ底明不明白她的心意？谁知道呢，也许吧！她不遗憾结束，却遗憾没有开始过。
皇帝是读着四书五经长大的，以前言行一板一眼，不像现在似的，市井话张嘴就来。素以颇为赞许“您很有宫痞的风范，假以时日，必成正果。”
“你瞧瞧哪个好，挑一朵万寿节戴。”皇后笑道，把托盘往前推了推。
死了也好，省事儿。不过死因得查明，别再牵连出其他主儿来。又看两眼，没有七窍流血，就是脸色发乌ไ，和三阿哥的死状差不多。他叹了口气，多行不义必自毙啊！不受宠就不受宠，当枪使就当枪使呗，万岁爷也没亏待她，一人住一个ฐ宫，这么豪华气派的单间儿，好吃好喝供着又不饿肚子，偏要和贵主儿合着伙捅那灰窝子。瞧眼下，都送了命，这下子可安生了。
他最后那句话简直戳中她的要害。是啊，她不配。她在他眼里从来只是个妾，连正眼都没必要瞧上一眼的下等人，怎么敢和他的皇后，和他的礼贵人比肩！密贵妃眨了眨酸涩的眼睛，只没想到问题出在那根针上。办案子要叫人服，少不得人证物证俱全。五阿哥的喘症她可以一推四五六，光凭静嫔一张嘴有什么用？就是说破大天去，她一口咬定冤枉，天王老子也拿她没辙。可现如今针从懿ງ嫔身上掉了下来，这就不太好办了。
提起皇后触到了懿ງ嫔的痛处，她捂着肚子嚎哭起来“我做了错事儿，把好人当坏人了…这会儿悔得什么似的。”又跪下来，拽着皇帝的袍角道“奴才有冤屈，求主子给我做主。头前儿您不在，皇后主子又因三阿哥的事給圈禁了，宫里主事是贵主儿，我有冤没处申。我自己是不打紧的，就怕贵主儿对五阿哥不利…”
于是梧桐趁着阖宫歇午觉的时候往延禧宫去了，延禧宫不同于别ี的红墙琉璃瓦，这是个西洋形式的建筑。汉白玉、黄铜蟠龙柱，每一处都匠心独具，进了门，金碧辉煌找不着北。这么好地方，让皇帝用来安置静嫔那ว个活招牌，真可惜了的。
不平归不平，皇帝跟前，谁敢跳出来说话？虽然都侍过寝，皇帝凉薄大伙儿都知道。以往翻牌子进幸，红绫被子一卷扛上龙床，完了事在围房过一夜，第二天就得回自己寝宫去。指着和万岁爷增进感情？他闷头干活，不爱说话。吹了蜡烛，管你是张三还是李四，对他来说都一样。要是有不同，大概ฐ只剩他做亲王起就在身边伺候的人了。不过瞧瞧，皇后不问事，密贵妃里外不是人，张慧妃前年薨了，最后一位通房晋了嫔，出身太低几乎排不上号…阖宫看来看去真就只剩一个ฐ礼贵人了，而且还是和太皇太后斗得一天星斗，打压了整个塔喇氏换来的。这么一推敲，发现这礼贵人还真是个宝。花了大力气弄来的就是不一样，人家可有老底儿，万岁爷爱她，她合该得瑟到天上去！
素以笑了笑“是这话。”说着进了长春宫明三间里。
他嗯了声“什么？”
鼓儿探身看，还没回话长满寿就到了门上，吊着嗓子喊“礼贵人接驾。”
“好事儿。”睿亲王脸上有了笑模样“你是送子娘娘边上那个托净瓶的，经你的手就有喜信儿。回头我也有赏，你不是瞧上我养的那对鹌鹑了吗，送你了！”
贵妃按捺下来道是，不想皇后拍案而起，寒着声儿道“不成！”
“昨儿一早就走了。”皇后发现她走神，追着问怎么了。
“笑话什么，主ว子爷当你宝贝似的。”皇后坐久了腰酸，腾挪一下道“这么的，过会儿你先回去，等歇了觉再来。下半晌裁衣裳，晚膳在我这儿用，要是晚了就别ี回去了，住我这儿也使得。”
贵妃哼哼的笑“狗屎上头包金，真当自己是元宝么？”
静嫔下了辇，三寸金莲一拧一拧的走了两步，裙摆下露出两只尖尖的鞋头，看着有点瘆得慌。素以悄悄的想，这么小的脚，要是走水了肯定跑不快。汉人真造孽的，这么裹法，感觉整个身子就是站在断骨和一片血肉模糊上。
素以下脚踏虚浮一把“谙达客气。”吩咐兰草“给谙达搬个杌子来，请谙达坐。荷包儿看茶！”
他上去把她拉过来，卷着巾栉细细给她擦脸，边擦边说“你在我们家劳累了七八年，辛苦了。这会儿轮着我来伺候你，你别挣，受着，你该得的。寻常百姓家不也这样么，老婆醉了酒，男人就帮着料é理。咱们在外头不能这样，闺房里爱怎么谁管得着呢！”他慢慢给她解扣子，语调温和“你睡吧，我给你擦身子。皇后那儿炕烧得太热，说她几回她也不听，这么的对身子不好…看你在她那儿捂得满头汗，下回少过去些，知道么เ？”
果然不能相信任何人，她暗暗记住了，脸上却笑得花儿似的“真有那一天，也是哥儿的福气。只不过等米下锅，饿死的多。主子要是实在想要孩子，瞧亲王们哪家有新生的格格，先抱过来养也是使得的。”
傍晚走动的人也多，要好的宫妃们爱串个门子，独个儿吃饭冷清，邀上三五个谈得来的，大家凑份子图热闹。素以一路走来碰上好几位，碍着不认人，也不敢随意打招呼。还好有刘嬷嬷在边上指点，遇着位分高的向人家行礼，遇着位分低的就受别ี人的礼，等过了东筒子路才消停下来。刘ถ嬷嬷说这一带大多是低等嫔妃，因为不在东六宫范围内，万岁爷照应得少，日子过得紧ู吧吧的，但也很闲散。贵人以下其实连单独的寝室都没有，她这样的已经是特例了。
“哎哟！”荣寿一捶手掌心“这位爷可真能ม惹事儿！”
素净哂笑“别管长没长胡子，姑爸，您刚才的话说错了。不是两个福晋，大妞子升发了，要进宫做娘娘啦！往后她可是半个主ว子，您见了她得磕头，记住了吗？”
“那个小公爷不是来拜会过吗？他和素以认识，错了能不吭声？我瘸我的，和别人什么เ相干，为什么拿我做筏子？”她气不打一处来，捂着脸泣不成声。
“一夜两三次不算多。”他重新摆好位置，小皇帝蹭着那ว处，叫人把持不住。故意喘给她听，嘟囔了句“怎么又觉得疼呢！”
“敲…门？”她蒙住脸“没人在家。”
他得意洋洋招手“素า姑娘来。”
荣寿先还蔫ຑ头耷脑模样，听太后这么一说，欢快的嗳了声，纵起来就往外跑。青石板上已经有些湿了，他跑得快，下了台阶便跪下来，膝头子在地上挫出去老远，一下子滑到皇帝跟前，笑道“主子业障过了，太后好歹劝动了太上皇，这会子叫主ว子起来了。”
太上皇回过身来，眼里满蓄风雷，冷声道“你叫痰迷了心窍，说出这话来没想过后果吗？不做皇帝？除非你不做我儿子！”
一时又进来一拨人，都是睿亲王手底下戈ຖ什哈。个个膀大腰圆，逮两个瘦太监像逮小鸡崽子似的。三下两下收拾了退出去，屋里又只剩下气得手脚乱哆嗦的太皇太后了。她颤声道好“果然好子孙，我活了一把年纪，临了被人这样拿捏么？”
皇帝不以为然“乌合之众，要是朕让他们告倒了，那这皇帝还有什么做头？”太皇太后一根藤上下来的人都这么没脑แ子，狗急跳墙不瞧时候，要是不能一气儿把他撬下台，秋后算账擎等着好果子吃吧！
荣寿领ๆ了旨，弓腰退出乾清宫承办去了。
充不充后宫的，和他也说不上。不过素า以是个周到人，她欠身说道“您问这个奴才不能回答您，横竖您给奴才家帮衬那么多，奴才心里感激您。您瞧我也无以为报，要不您受奴才一个大礼吧！”
她想不出什么辙来，手上动了动“奴才给您这样。”
皇帝失笑，到底是个ฐ大姑娘，除了用手再也没有其他想头了。他搓搓她的脸“其实咱们可以试试别处的。”
“那和死了有多大差别？”交换条件显然不够诱人，他不是喜欢素以吗？拿素以的婚约换阿林阿山一条命，然后她娘家少不得抄家，照旧的败落，单留阿林阿山的命有什么用？太皇太后发了狠，对门上总管道“叫素以进来。”
皇后换了套苏绣百花绛紫ใ滚金褂，披上大氅抱上手炉便出门去了。素以和晴音侍候着上了翠盖珠缨抬辇，太监们齐齐一发力，抬辇稳稳当当上了肩。总管太监手指在手心一敲，一行人出启祥门朝寿康宫方向出发。抬辇走在正中ณ间，他们做奴才的必须挨宫墙走。甬道边的残雪还没化尽，楫口鞋踩在上面格叽格叽的响，别有一番趣致。
两个娃娃奶声奶气答应了，千儿打得相当漂亮。往下一拜道“侄儿们记住了，请姑爸放心。”
素以骇然去推小公爷“好汉不吃眼前亏，主子发话了，这会儿就走能免一顿皮肉苦，何必同自己身子过不去呢！您快走，赶紧走。”
“别客气，快坐下坐下。”素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，越看越欢喜。小公爷长得齐头整脸的，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裳，穿一身石青的朝褂，戴红绒结顶暖帽，肩上披着海龙皮沿边的披领，往那儿一坐有模有样的。这要是别人家孩子，可不只有艳羡的份儿么เ！素夫人心里很满足，女婿抵半子，横竖怎么瞧都是好的。
太上皇唔了声“你说。”
“我不够。”皇帝苦笑着“你能这么冷静，我做不到。我都快疯了，都敢抢走你，我就杀谁。”
怎么回答？明着问她意思，实则已经定下了，不过知会她一声而已๐。她的手攥紧ู了地毯上小而短的绒，背上一阵阵寒将上来。嫁给小公爷，她连想都没想过。其实嫁谁都不重要，她只是舍不得万岁爷。忍了忍，把嗓子眼里的哽咽吞了下去，没敢抬头看，怕看了叫他为难。她知道皇帝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随心所欲，太皇太后亲下的旨，他只要有半句违抗就会得个忤逆的名头。忤逆啊，对一个皇帝来说是绝不能沾染上的坏名声，甚至比昏庸更致命。太皇太后真是个老妖怪，她逼她没关系，万岁爷好歹是她的亲孙子，薨了的章贵妃还是她的娘家外甥女呢！两ä重关系没有阻止她的独断专横，素以觉得她根本就以打压皇帝为乐。她活出花来，别人难受她就高兴，这心眼儿得多坏呀！
“我现在打量，你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。要叫我说出你们哪里像，我说不上来。”他在她耳垂上亲了亲，她戴上他赏的玛瑙耳坠子，鲜红的水滴型映着颈间细瓷样的皮肤，荡悠悠直晃人眼。他悄悄琢磨，什么时候换成金龙衔东珠的就好了。左右各三，那她就再也跑不掉了。领口里氤氲的香气熏人欲醉，他弓着颀长的身子枕在她肩头，缓声道“太上皇和太后不会进宫来，明天一早我上畅春园请安吃团圆饭去。倒是想带上你，不过还有众臣工随行，你去不方便。”
皇帝以为得不到回应的，她突然这么说，倒叫他愣了愣。示爱应该是欲拒还休的，怯声怯气的，可从她嘴里出来就像唱花鼓戏。他不太满意，但还是在她唇角亲了亲“说得不好，重新来。”
但是宫里别的妃嫔呢？谁敢说她们对他不是存着这样那样的爱慕？都爱他，阖宫都指着他。爱他的人多了，以后还会源源不断有人加入进来，他现在这样的感情又能维持几年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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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皇太后抬起头来看他“我这是为他好，宇文氏不出孬人，打祖上起世代为王，到了你皇父那一辈终于取慕容而代之。如今你瞧瞧，连奴才的奴才都在吃香喝辣，他却要在寺里吃萝卜咸菜。你们哥们儿好，就应该想法儿让他出来。”太皇太后计较了下，懒得走那么เ多弯路，索性戳破了倒省心。于是不慌不忙的盖上了杯盖儿，交给一旁伺候的皇后，对皇帝道“我也不瞒你说，一眼瞧上了你御前的一个丫头。她和皇太后长得像，我料东篱见了会喜欢。瞧着东篱吃了那么些年苦，还有你们兄弟打小的情分，你就忍痛割爱，成全他的后半生吧！”
素า以摇摇头“不是皇后主子说了什么，我到เ寿康宫面见老佛爷，听老佛爷问皇后话，才知道里头有这茬。奴才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，到皇后主子身边也是好事儿。奴才在宫里七年，临了伺候过主子爷，又伺候主子娘娘，说出去多体面呀！既ຂ然有这机会，主子就让奴才去吧！正好我和琼珠也不对付，两个人不能一条心，暗里来回的斗气使坏，不也没意思得很嘛！”
她不能交，也交不出。都被她毁尸灭迹了，她拿什么เ给他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