选完了秀该筹备上热河避暑去了，她考虑了很久，去了不回来成不成？答案恐怕是不成。既然不成，挺着个大肚子，还有去的必要吗？她靠在丝瓜架子边上看小太监捉虫，早晨的露水打在藤上，太阳照ั过来亮闪闪的。她摆弄着手里的折扇思量，其实她晋位以来心态变了，没有习惯就没有欲望，她想当然尔把皇帝看成她一个人的，其实不对。他不属于任何人，这宫里都是黄连人儿，皇后、懿嫔、舒贵人，甚至还有密贵妃和静嫔…她以前做宫女时善于站干岸，走了一圈到现在，觉得还是回到เ原点的好。没人来惹她，她舒舒坦坦过日子。得也罢，失也罢，再不那么เ愿意费心机了。
岁月静静的，水一样的流过。不在乎得失，未必真的就失去了。他替换下来的衣裳四执库都收走了，桌上只留下七事和一个扇袋。她搁下鞋样子远远的看，觉得那个合色的扇套儿配天青的穗子不好看，等她得了闲儿，打个ฐ玫瑰紫的大约更相称。
“这半夜的，说什么话？”他显得很失望“你瞧瞧，再过一会儿天都亮了。”看她没声儿了，料é着她又闹脾气，只得不情不愿的正了正颜色“我听着呢，你说。”
“叫东齐。”他不满道“说了多少回了，一点不长记性。你瞧阖宫谁敢直呼朕的名讳？朕给你这特权，往后外人跟前也能ม叫，这比做皇后还长脸呢！”
皇帝心里有成算，到เ底孰是孰非他也能ม猜出几分来，便点头道“你说，来个ฐ当面对质也省了功夫。”
“你嗓子眼里长疔，凑嘴跑骆驼你！”荣寿脸红脖子粗，他虽是个ฐ奴才，一向自视高人一等。这些小鱼小虾往常见了他大气儿不敢喘，今儿敢在老虎嘴上薅毛，真反了大天了！他手脚乱哆嗦，一则是气的，一则是心虚，絮絮叨叨道“我十四岁从咸福宫慧贤皇贵妃那儿拨到เ主子身边伺候，对万岁爷的心天地可鉴！你说我没知会你，你拿出证据来。万岁爷何等圣明，谁敢在圣驾面前糊弄？你这小人嘴脸，反咬一口。自己当不好差就赖个ฐ一干二净，你打的什么算盘，别当人不知道。主子啊，奴才跟着您十几年，从来是主子说一奴才不敢说二的。主子有令，奴才怎么敢不遵？别说一道口谕，就是叫奴才立时死，奴才也不敢有半句怨言。主子千万别听信这混账行子乱说，奴才就是条狗，这么เ些年也求主子心疼一回，别叫奴才受这不白之ใ冤。”
皇帝被她这话说得发怔，以为自己้听错了，愕然看着她道“你说的什么เ浑话？”
她没有发作，软刀子拉人，说出来的话叫他心慌。这种生人勿近的态度太奇怪了，以前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，这是怎么了？并不像寻常开玩笑，是动了真格的了。她转身往殿门上去，他想追又忌讳这么多人看着，只得勉强按捺住了。心头说不清的什么เ感觉，又生气又凄凉，这辈子竟没有这么委屈过。
兰草描她一眼，嘴上不以为ฦ然，心里断不是这么想吧！不敢再火上浇油，忙笑道“您想哪儿去了，万岁爷是这么没挑拣的人么？您当什么เ货色都能ม入他的法眼？慧秀到御前是皇后点的人头，又不是万岁爷的意思…话说回来，皇后娘娘这么的真不厚道。主子吃点儿暗亏心里有了底，下回多提防些就是了。”
兰草愕着看她“主子您病迷了？进了后宫，呆不呆得下去不由咱们说了算。”
“礼贵人也在？”
皇后皱了皱眉“我先头同她说过，怀着身子叫她留แ神，这么เ的…万岁爷也真是的！”皇后脸上一红，顿了顿才道“越往后越显身腰，礼贵人忒辛劳了也不成话。你是御前的太监总管，孝敬主子是你份内该当的，可也不能浑浑噩噩由着主子的性儿来。万岁爷机务忙，往后礼贵人求见，没什么要紧事就挡了吧，免得主子爷为后宫那些鸡毛蒜皮费神。至于敬事房的签子，别坏了规矩。有孕的主儿都撤的，礼贵人也不能ม例外。你传我的懿ງ旨，让马六儿把牌子收档，万岁爷要是问起来就回我，我来和他说。”
皇后脸上松泛，笑得更宽了，重又挑了朵牡丹出来“罢罢，我就贪心占两支吧！也是我不好，拿了支兰花叫你们为难。这么下去，别到เ了正日子个个戴通草，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。”
丢了手来喝茶，皇后倚着罗汉榻的围子缓声道“三年一回的选秀又到了，户部昨儿送了秀女排单来，叫我过了目，再送万岁爷御览。我估摸着时候定在月底，五月中要往承德避暑，新入选的也好带上伴驾。”
其实那又怎么เ样呢！做一桩坏事是这样，做十桩坏事也是这样。虱多不庠，就是这个道理。先前已经传了口信出去，让家里兄弟想法子潜进慎行司除了那个ฐ太监，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开始部署。就是部署…也晚了。她觉得挫败，就像秤杆子上定好了星，已经补救不了了。
“罢了，我知道逃不过这一劫。”她凄凉的看着御座上的人“说实话，三阿哥的死，并不是我的本意。这孩子两岁上出花儿，我曾经跟着成妃一块儿照顾过他。那时候天天诚心诚意的拜痘疹娘娘，一天三遍香，半时也不落下。我对他，终归和别的阿哥不同，听见他的死讯，我心里的痛比不上舒贵人，却也不亚于成妃。怎么办呢，都是命。我如今是挑了大头，可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，我是叫她耍得团团转了，她还不足意儿，又来耍着万岁爷您玩儿。”她转过脸似笑非笑看着静嫔“你到เ主子跟前告状，你怎么开得了口？出主意给礼贵人下毒的是你，拿着苗药骗我是断ษ子散的也是你。现下看着要败露，抢先一步来出卖我，以为这样就能保你万事无虞么？只可惜封不住我的嘴，我该说的一句都不会隐瞒。横竖是个ฐ死，我下阴曹，岂能容你酣卧高床？”
仙仙吓得脸色煞ย白“我的主子，这可怎么好？”
“您是说告发密贵妃么เ？”仙仙呆着脸道“可是那药是您…”
皇后也不遏止她们，宫里女人名头上好听，陪王伴驾的嘛！私下里生活多乏็味，只有一窝里的人才知道。既然大家都无聊，斗嘴念央儿也是好消เ遣。皇后是听惯了的，主子不在场，她们稍使点儿性子你来我往，她受得住也不会叫停。要是受不住，大不了道个ฐ乏，把人遣散了就完事了。今天不同，她带着泄愤的意思，素以怎么挤兑那些人，她听着都很解气。也不说别ี的了，给晴音使眼色“站久了没的腰疼，快给礼主子看座。”
皇后和颜悦色对素以道“我早晨才请过平安脉，你也叫严太医瞧瞧。往后打发严å三哥长春宫庆寿堂两头跑，从头照料é起的，中ณ途换人也不方便。”叫兰草扶她主子过去号脉，一面问“万岁爷在你那儿用的早膳？进得好不好？吃得香不香？”
她有点害臊，转过脸嘟囔“可不，还真是。”
既然说到吃的上头，她隔开他吩咐兰草“怎么เ愣着？还不给万岁爷上茶？”
他是铁ກ帽子王，品级不是后宫宫眷能够比拟的。按规矩他坐着，没有得他允许素า以就得站着。睿亲王沉吟着看了她一眼“我刚ธ才进门遇上了严三哥，听他说你肚子里有孩子了？”
他慢慢点头，长长叹出一口气“这世上的事儿真说不清，走了一个又来一个，倒也不亏。你眼下跟着皇上，不像以前那样儿了，别拘着，也随意些。我额涅常说女人不容易，要多体念点儿。你怀着孩子呢，坐下吧！”他咳嗽两ä声又道“我跟着六哥在内务府学差事，他们大老爷们儿进来不合礼数。昨儿就得消เ息说你有了身子，让我来瞧瞧你。眼下一切都好？”
顾虑得真没错，她话音才落，宫门上一个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，嗓子叫得破了声儿“回皇后主子话…了不得了，阿哥所里传了消息出来，三阿哥不知道怎么เ回事，用过了膳歇觉，歇着歇着就不醒了…阿哥他…薨了。”
这么大的事…这么大的事啊！一个皇嗣没了？皇后站起来，晃了两ä下险些栽倒。脸色憋得铁青，半天嚎哭出来“万岁爷，我没替您管好家呀！”
贵妃满脸的不在乎ๆ“十几个御医轮着看，就那ว么回事儿。养大难，就是拉拔大了，能不能活到弱冠也不好说。懿嫔这样厉害人物，栽在孩子上头，半疯半傻的满可怜。”
“你们还年轻，又不是不会生，愁什么？”贵妃心里有小小的得意，嘴上却打马虎眼。
长满寿道是“照旧是荣寿贴身伺候，另有侍卫处粘杆处护驾，七八个ฐ军机大臣随行。”
“出直隶，从太原西安绕行，最后经武昌入苏杭。”长满寿觑她脸色，宽慰道“小主儿别担心，主子自打做王爷起就在外头办差ๆ的，这一路又是微服，微服有微服的好处，反倒比赫赫扬扬更安全些。”
皇后呲达他“怎么เ，皇帝还听壁脚？怕我们背着你，编排你的不是？”
素า以蹲身道是，仰脸笑道“奴才连宫人他坦都住得很受用，能搬到เ庆寿堂已๐经是耗子掉进米缸里啦，高兴还来不及呢！”
这么下去不成，看来要坏菜。万岁爷不会拿小公爷怎么样，但是外臣瞧来终究没脸。荣寿陪着笑对素家爷们儿拱手“咱们舅爷失态了，主子不好处置，请各位暂且回避。才刚ธ皇后主子的懿ງ旨到了，小主儿晋了贵人，我这儿给素参领道喜了。”
小公爷单手一划拉“我有话和我姐夫说！”
她声嘶力竭“我不嫁！嫁谁都成，就是不嫁昆家！”
爷俩乌眼鸡似的斗ç起来，素า夫人肠子都要绞断了，一屁股坐在石杌子上，撑着额头只顾抹眼泪。她放不下素以，这孩子在她身边时候不多，打小儿跟着玛法在乌兰木通，长到七八岁回了京，十三岁又选了宫女进宫听使唤，没享受过爹妈多少关爱。她是乘风长的，不知怎么一晃眼就大了。上次回家来，进门她都认不出了。她的孩子…没过上什么好日子，现在连指婚都没了，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，叫她怎么能ม不牵肠挂肚！
当然没有白摸的道理，是要等价交换的。把她的腿往上托了托，从光裸的膝头逆势而上，找到那处细细揉捏，她悚然一惊，他靦脸笑道“不是说没人在家吗，我自己้找找钥匙。”
他喘了两口气，时机成熟了，就剩最后一步了。那件事一旦ຆ办成，她就烙上了他的烙印，再也跑不掉了。他窃窃打着算盘，虔诚的靠过去吻她。素า以是个很认真的人，连亲吻都是专心致志的。意乱情迷的时候脑แ子不清明，他做些什么她都不知道了。只觉得他的舌尖勾勾绕绕，指尖勾勾绕绕，懵懂之间一阵剧痛，她惊惶睁开眼，才发现他不请自来，居然已๐经破门而入了。
“不是。”太上皇悠着步子慢慢的踱“这事儿老早就在朕心里，前阵子不走，还是舍不下你。朕算是撂了挑子，中途的把社稷交到你手上，按说是朕的不称职。初ม初是怕你肩负不起来，这么เ大个家国，上手不容易。有朕在，你往前闯，万一有什么不顺遂，朕也好帮你善后。可到了今天外戚来闹，朕才看清了，你长成了一代令主，再也不用朕替你吊着心了。”
“到云南路途忒远，天儿又冷，阿玛还是再计较计较吧！”皇帝亦步亦趋道“儿子办差，也有遇着难题没法子解的时候。有阿玛在，儿子知道有根定海神针在肚子里撑着，真就什么เ都不担忧。您如今要走，疏ຕ散筋骨是好事儿，儿子原不该劝您。可云南离京十万八千里，我朝里事儿又撂不开手，不能ม亲自护送阿玛过去，叫我怎么舍得下，又怎么เ放心呢！”
素以看皇后哭，自己鼻子也发酸，护着她给她擦眼泪，扭头道“老佛爷别这么说皇后主子，她也难。您是吃斋念佛的人，往人伤口上撒盐可是损阴骘的！”
太皇太后近侍的精奇得了令，摩拳擦掌就要上前来。皇后是银样蜡枪头，空有这么高的位分，出了事就慌得没方แ向。素以很有股视死如归的豪情，一梗脖ๆ子道“今儿就是个ฐ死，奴才也要斗胆说一句。老佛爷您太不善性儿，您和敦敬皇贵妃有多少恩怨奴才不知道，您迁怒于我我也认了，可您不该算计万岁爷。上了年纪钢火该退些了，奴才家里也有老人，对膝下子孙都是疼爱有加的。像您这样唯我独尊的脾气，奴才真没见识过。”
无奈他的良苦用心她不愿意领受，天天想着去古北口，去乌ไ兰木通。一个ฐ姑娘家怎么有那么野的志向？可他爱的就是那ว颗不羁的心，连他自己้都感到难以理解。
他心里有些失落，打算去找她好好谈谈，又不知道会不会言语过激叫她反感。斟酌了再三才进遵义门，御前的人知道他的规矩，不传便不会来打搅他。他背着手转了一圈，值房里没找着她。进了正殿过穿堂，经过日又新时，瞧见她正踮着脚尖换帐钩。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，她察觉了，回过头来看了一眼，忙走下踏板来蹲福。
要说男人真不要脸，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么เ，这么大剌剌的让烛火照着！她没办法，哄孩子样式握住了轻轻的吹，嘴里碎碎念着“好了好了，这下不疼了。”
“我先前都拿胰子洗过了。”他说着，脸红红的“你可以亲亲他。”
素以膝盖头子最软了，被人高声一喝，咚地一声就跪下了，趴在地上磕头“奴才死罪，听老佛爷教诲。”
太皇太后是横到底，样样都抛诸脑后了。皇后吓得肝胆俱裂，哀声恳求着“老佛爷三思，万万杀不得呀！万岁爷是您看着长大的，和自己้的孙子有什么可置气？他爷们儿心性气盛，请皇阿奶多担待他。素以没犯什么错，底下奴才再低也没有随意赐死的道理，求皇阿奶留她一条性命。”
皇帝瞧她一眼，眉头紧锁。他人是走了，心却留下了。这是头一回和她拌嘴，虽然被她呲达得够呛，认真说并不真恨她，两个人意见相左，反而有种平民的写实。爱她舍不得抛下她，他往胡同口走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，自己回头，舍不下面子。等她挽留，她那么犟，一点要来追他的意思也没有。为ฦ什么她以前奉承功夫一套一套的，现在偏使不出来？皇帝自己闷头想了半天，很笃定的料她动了感情，要不然大可以阳奉阴违逗他开心，何必一字一句戳他肺管子！
素以扭过头，把腿往边上撇了撇。他的手像粘住了似的，怎么都摆脱不掉。她终于拧起眉头看了他一眼“您想干什么呀？”
小公爷不干了“瞧你！咱们都这样了，你还叫我小公爷？叫我恩佑吧，哪有夫妻叫官称的…”调过头去对素夫人道“额涅您说是不是？”
嘴甜就是好，把丈母娘哄得团团转，这么เ着样样都说得通。才发的旨ຈ就敢说夫妻了，小公爷的皮是铁打的吧？素以干笑着“您太给奴才脸了。”
素า以直想哭，拼了命的忍住了。谁说她不恋他？她脑子里全是他！这不是没办法嘛，不能叫他和太皇太后闹翻。帝王家的家务，折腾起来不好看相。何况畅春园里还有位太上皇，虽说放了权，对皇帝的行为仍旧可以制约。她心疼他，他不说，苦处和难处她也都知道。
皇帝ຓ缓缓垮下肩，顿了顿才道“明天我要进园子，你跟我出宫。你家在东城靶儿胡同？我让人送你家去，在家呆半天，回头再派人来接你。”他说着，给她捋了捋领上的狐毛出锋“我不在宫里，不放心把你送过去。万一有个ฐ好歹，怕鞭长莫及。”
皇帝理所当然的点头“太岁泡酒喝好，你又不会喝酒，将来可以泡醋。”
皇帝ຓ怔了怔，因为ฦ爱得不深，随时可以全身而退。入了迷的只有他，她仍旧可以很清醒的站干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