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阳台上坐下来。眺望台北盆地一片空蒙。一只老鹰，孤孤单单，在风里忽上忽下，像一个少年独自在玩滑板。我想，咦，何以听不见他拍打翅膀的声音？侧耳细听，知道是被满山满谷的蝉声覆盖了。夏天，阳明山被蝉的部ຖ队占领。想到เ你的信把我描述得如此“不堪”，我低头检视一下自己：今天穿的是什么？一件青烟色的棉布薄衫裙。直筒形的，假如你拿一个大塑胶袋，在上面剪出一个半圆，两翼剪出两个ฐ袖洞，就是了。赤足。指甲没有颜色，脸上没有脂ฦ粉。身上没有首饰；今天是个ฐ独处的日子。我出门的时候，是会“打扮”的，安德烈。不过衣服总是白色或黑色，看起来像是一个“极简主义แ者”的行动宣示，但真正的原因是，一、我哪有可能把时间投掷在衣着和打扮的琢磨思考上？二、我可能ม在用所谓“极简”美学来掩饰自己其实对“美”和“品味”缺乏็心得，没有成就。大概ฐ在你进入14岁左右的时候，我就发现，你穿衣服已经有了自己้的风格和品味。你弟弟也是在他14岁的时候，开始不再像“孩子”，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翩翩少年的矜持。我不说破，但是在一旁默默地欣赏。我惊讶，“成长”这东西多么เ纤细、多么复杂啊。谁都可以看见一个男孩子长高了，细细的胡子冒出来了，声音突然改变了，鼓鼓的孩儿脸颊被棱角线条取代，但是人们不会注意到他眼里的稚气消失，一股英气开始逼人；人们也不会发现，他的穿着、他的顾盼、他的自我，敏感得像女高音最高的一个音符旋绕在水晶玻璃上。他的领子竖起或翻下，他的牛仔裤皮带系在腰间的哪一个高度，他穿恤衫还是衬衫，衬衫尾扎进或露出……所有的细节都牵引着他的心的跳动。而你我之间，安德烈，是有差距的；那ว个差距既是世代之差，也是文化之异，甚至是阶级的分野。
他不会给我真正的答案，但是我觉得我知道答案是什么：我爸和我有一个根本差ๆ异，就是品味不同。他喜欢古典的东西。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看过一个雕刻展，展出的全部是宗教艺术。我觉得无聊得要死，他却看得津津有味。
他们游行的诉求，低得令人难过：香港人不是在要求民主，他们只是在要求政府提出一个时间表，只是一个时间表而已。他们甚至不是在要求“在某年某月之ใ前要让我们普选”，他们只是要求，“给我一个时间表”！
罗马──六百万。
吃了点心和几盘炒面以后，我们就成群结队地去市中心，逛街，看看橱窗，更晚一点，就找一家酒吧闯进去。
去大饭店的中庭咖啡座，凯悦、半岛、希尔顿ู、香格里拉？那儿无处不是精心制ๆ造、雕凿出来的“高级品味”。自己是旅客时，这种地方给你熟ງ悉的方便和舒适，但是，作为“本地人”，你刚ธ刚才穿过人声鼎沸的街头市场，刚刚才从两块钱的叮当车下来，刚刚才从狭窄肮脏的二楼书店楼梯钻出来，你来这种趾高气扬、和外面的市井文化互成嘲讽的地方寻找什么？而且，安德烈，你可能觉得我过度敏感——亚洲的观光饭店，即使到了21世纪，我觉得还是带着那ว么点儿租界和殖民的气味，阶级味尤其浓重。
但是你也不要以为国际学生就是一个团体，才不是。里面还分出很多不同圈圈。譬如说，美国和加拿大来的就会凑在一起；欧洲来的就另成一个小社会。你可能ม要问，是以语言区分吗？不是，因为我们——德国人、西班牙人、荷兰人、意大利ำ人——在一起聊天，也是讲英语。所以我觉得，应该是比语言更深层的文化背景造成这种划分——你很自然地和那些跟你成长背景接近的人交朋友。美加来的和欧洲来的，差别大不大？我觉得蛮大的，虽然那个ฐ区分很微妙，很难描述。文化气质相近的，就走到一起去了。
去澳门买菜（在线上）
我还是称这小镇为中甸吧。到了中甸，我迫不及待想去看草原，“天苍苍、野茫茫，风吹草低见牛羊”，那ว无边无际的草原。还想象跟天一样大的草原上有莫名所之的野马，“胡马胡马，远放燕支山下，跑沙跑雪独嘶，东望西望路迷。迷路迷路，边草无穷日暮。”（这首诗，翻成英文可就境界全失了──没办法，安德烈。）
所谓父母，就是那不断ษ对着背影既欣喜又悲伤、想追回拥抱又不敢声张的人。
我们愣了一下，然后两ä个人几乎同时说：“那我们会闷死，跳楼算了。”
追究到这里，我才恍然大悟，原来，有水井之ใ处必有椴树，椴树对一个德国人而言，勾起的联想是温馨甜美的家园、和平静谧的生活、温暖的爱情和亲情。因此歌词是：
在这样的逻辑下，那些烂音乐逐渐被淘汰，留แ下好的艺术——这难道不是正面的发展吗？“网络音乐่革命”革掉的是坏的音乐，严肃的艺术家反而有了活路，找到了知音。在德国就是这样，突然冒出来很多极为ฦ深刻的创作者，取代了那些被厂商操作制造出来的假偶像。
9街上有游行示威แ，反对中共制订“反分裂法”。镜头：老人晕倒，小孩啼哭，绑了蝴蝶结的可爱小狗儿们扑来扑去。
但是后来的发展才真叫我火大。学校网页上有个学生论坛，很多同事在这上面讨论这个ฐ“约翰事件”。有一个“安妮”女生这样写：我们学校越来越沉沦，越低级了，变成一个暴徒、无产阶级、白疑横行的地方แ。如果再这样下去，我认为我们学校将来收学生时，应该要先看学生的家庭背景和社会阶级，再决定他够不够资格进来。我真的无法以学校为荣了，“那种”学生越来越多…太荒谬了，mm，我并不赞成暴力行为，我承认大多数打架都发生在主干中学”，我也承认大部分的“主干中学”学生来自所谓“下层社ุ会”而“下层社会”问题真的很多，但是我无法接受学校把这些学生拿来做问题的，代罪羔羊。我更没法忍受这种典型的私立学校菁英思维，势利，傲慢，自以为高人一等，以为自己้“出身”好，国家就是他的。你知道我怎么回应那ว个“安妮”吗？只写了一句话：
所以，安德烈，你不是惟一一个必须ี思考怎么去“应付”那ว极为复杂的人际关系的少年；人际关系，其实往往是一种权力关系，从老子、孔子到苏格拉底都曾经思索ิ这个问题。你的英文老师对你所造成的难题，只是一个ฐ小小的训练吧，譬如说，在你决定上课睡觉、不写作业之ใ前，你是否思考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“对手”？是否思考过，用什么语言才能够和他沟通？又或者，什么形式的“反叛”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收获或者灾难？你是“谋定而后动”还是“暴虎冯河”？你想要达到什么เ？你的逻辑是什么？
上个礼ึ拜，我又失恋了。寒假里，她遇见了一个荷兰男孩，就跟他好了。老天，这个家伙连德语都说不好，他们得用半生不熟的英语沟通。
放下扁担，往回走，回到家已是夜深。第二天四时起床。如果感冒一下或者滑了一跤，他一天的工资就没着落了。
因为这是民主。
恐怕每一代的年轻人都比他们的父母想象的要复杂、要深刻๑得多。我不会“判ศ”你，安德烈，我在学习“问”你，“了解”你。成年人锁在自己的惯性思维里，又掌握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，所以他太容易自以为ฦ是了。“问”和“了解”都需要全新的学习，你也要对mm有点儿耐心。鼓励鼓励我吧。
我想狂奔一番，在学校里。我想嘶吼一番，用我的肺。我刚ธ发现这世上没有真实世界这回事只有谎言迫你想法穿越——johnmayer《没这回事》青年日记
那么เ，我是否一点儿也不担心我的儿子将来变成冬天的蟋蟀，一事无成？骗鬼啊？我当然担心。但我担心的不是你职业的贵贱、金钱的多寡、地位的高低，而是，你的工作能ม给你多少自由？“性、药、摇滚乐”是少年清狂时的自由概念，一种反叛的手势；走进人生的丛林之后，自由却往往要看你被迫花多少时间在闪避道路上的荆棘。
2004年10่月25日
安：正是。
我们这一代人，心有太多的不信任，太多的不屑，太多的不赞成，对于我们的所谓国家，尤其是一些自称代表国家的人。
我的十八岁，安德烈，是一九六九、一九七零年的台湾。你或许大吃一惊，说，m，那一年，阿波罗都上了月球了，你怎么可能这样完整地什么都“不知道”？
很多父母和他一样，把文章影印给儿女读，然后在晚餐桌上一家人打开话题。美国和加拿大的父母们来信，希望取得我们通信的英文版，以便他们在英语环境中ณ长大的孩子们能与他们分享。那ว做儿女的，往往自己已是三四十岁的人了，跟父母无法沟通；虽然心中有爱，但是爱，冻结在经年累็月的沉默里，好像藏着一个ฐ疼痛的伤口，没有纱布可绑。
9专业足球员(美女、足球、身怀巨款)
8国际级时装男ç模(美女、美酒、美食)
7๕电影演员(美女、美酒、尖叫粉丝)
6流浪汉(缺美女美酒美食粉丝，但是，全世界都在你眼前大大敞开)แ
5你的儿子(缺美女美酒美食粉丝，而且，超级无聊)
4蝙蝠侠(美女、坏人、神奇万变腰带)
30่07(美女美酒美食，超酷)
2牛仔(断背山那一种，缺美女，但是够多美酒，还有，全世界都在你眼前大大敞开)
1太空牛仔(想象吧。)
如何？以上是不是一个母亲最爱听到的“成功长子的志愿”？
问题五：你最同情什么？
这个问题有意思。
无法表达自己้的人──不论是由于贫穷，或是由á于不自由，或者单单因为自己心灵的封闭，而无法表达自己้的人，我最同情。
为什么这样回答？因为我觉得，人生最核心的“目的”──如果我们敢用这种字眼的话，其实就是自我的表达。
这个ฐ世界有那ว么多的邪恶，多到你简直就不知道谁最值得你同情：非洲饥饿的小孩吗？某些伊斯ั兰世界里受压迫的妇女吗？被邪恶的政权所囚禁的异议份子吗？而这些人共有一个特征：他们都无法追求自己的梦想，无法表达自己้的想法，无法过自己要过的人生。最核心的是，他们表达自我的权利被剥夺了。
对他们我有很深的同情，可是，我又同时必须ี马上招认：太多的邪恶和太多的灾难，使我麻痹。发现自己麻痹的同时，我又有罪恶感。譬如你一面吃披萨，一面看电视新闻吧。然后你看见屏幕上饥饿的儿童，一个五岁大小的非洲孩子，挺着鼓一样的水肿肚子，眼睛四周黏满了黑麻麻的苍蝇（这样描述非洲的饥童非常“政治不正确”，但是你知道我对政治正确”没兴趣。）
你还吃得下那块油油的披萨吗？可怕的景象、你心里反胃的罪恶感……你会干脆就把电视给关了？
我就是把电视给关了的那ว种人。
在这么เ多邪恶、这么เ多痛苦的世界里，还能保持同情的纯度，那可是一种天分呢。
问题六：你最近一次真正伤心的哭，是什么时候？
从来没哭过。长大的男ç孩不哭。
好，mm，现在轮到我问你了：
反问一：你怎么เ面对自己的“老”？我是说，作为一个有名的作家，渐渐接近六十岁──你不可能ม不想：人生的前面还有什么เ？
反问二：你是个经常在镁光灯下的人。死了以后，你会希望人们怎么记得你呢？尤其是被下列人怎么记得：1้）你的读者；2）你的国人；3）我。
反问三：人生里最让你懊恼、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？哪一件事，或者决定，你但愿能重头来起？
反问四：最近一次，你恨不得可以狠狠揍我一顿的，是什么เ时候什么เ事情？
反问五：你怎么เ应付人们对你的期许？人们总是期待你说出来的话，写出来的东西，一定是独特见解，有“智慧”有“意义”的。可是，也许你心里觉得“老天爷我傻啊──我也不知道啊”或者你其实很想淘气胡闹一通。
基本上，我想知道：你怎么เ面对人家总是期待你有思想、有智慧这个现实？
反问六：这世界你最尊敬谁？给一个没名的，一个有名的。
反问七：如果你能搭“时间穿梭器”到另一个时间里去，你想去哪里？未来，还是过去？为什么？
反问八：你恐惧什么？
安德烈
2๐006年9月20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