赛维立刻伸长手臂拍了他一下：“别胡说八道，谁杀她了？没人杀她！”
赛维和胜伊像被魇住了似的，思想和行为全停顿了，眼睁睁的看着无心冲向了自己้。正是迷茫之时，赛维忽觉身体一飘，头脑瞬间清醒了，她发现自己้是被无心拦腰抱了起来。一阵腾云驾雾之后，她“咣当”一声着了陆，却是被无心从岸上扔进了船里。
赛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，浑身的血都冲进了脑子里，脸上红彤彤的发烧，手脚却是冷得将要颤抖。“不行了，不行了。”她迷乱的想：“他神棍就神棍吧！我倒贴就倒贴吧！横竖我贴得起，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乱花钱了，我要攒钱做大事……”
怪人很少说话，并且永远裹着他的兽皮。兽皮的边缘还带着干黏的紫黑血，可见本没有经过硝制ๆ，似乎ๆ是从野兽身上活剥下来之后，就被他直接披到了身上。兽皮下面偶尔可见他的衣裳๙——是一件看不出本质的藏袍，之所以看不出本质，并不是因为料é子异常，而是因为肮脏。
胜伊先动了手，在墙角一处玻璃橱前蹲下了，小心翼翼的拉出下层抽屉。赛维则是赤脚上了床，从头到尾细细的索褥子底下。
无心对着一针思索良久ื，最后心里隐隐的有了点数。转头再去看身边的一对姐弟，他发现姐弟两个都已经入睡了。窗外的月光洒在床上，深浅光影勾勒了二人的相貌——平平的眉毛，内双的眼皮，很干净秀气的单薄脸儿，因为瘦，所以看着仿佛是还没长开，有一点青黄不接的幼稚相。经过几日的交往，无心知道他们两个ฐ绝不幼稚，小小青年的躯壳里驻扎着泼辣少灵魂；若谈情和志向，他们或许没有；若谈小心眼和小手段，他们都算人才一流。一样米养百样人，他们姐弟也算其中一类。不过无心寂寞极了，能ม够和他们两位厮混一阵，已๐经感觉十分荣幸和快乐่。
四小姐顿了一下，面不改色的又道：“看了二姐三哥的不幸，我做妹妹的又怎么เ幸福的起来呢？”
小健蹲在胜伊的头顶上，很不忿的分争道：“他挤兑你呢！”
“凭着他的穷法，可真是不成。”赛维随着火车的颠簸，一板一眼的思考：“除非学习五姑姑脱离家庭。不过五姑姑养了十年的五姑父，最后五姑父还不是攀上富贵人家跑了？听说五姑姑现在活得很凄惨，所以我还不能学她。”
三人还是围坐在了地上，一人捧着一杯滚热的橘子水。胜伊无声的啜饮了几口，元气略略恢复了一些。望着窗外天边泛出的鱼肚白，他哑着嗓子问道：“姐，大哥还在天津吗？”
赛维与胜伊都是一宿未睡，脸上统一的生出了几个红疙瘩，两ä人本来就瘦，平日举止潇洒，还可算作弱柳扶风；如今一切风度全没有了，他们端着肩膀抻着脖ๆ子，像一对营养不良的乌，惶惶然的盯着无心的背影瞧。无心穿着单衣单裤，也是瘦极了，隔着一层衣裳๙，可以看到线条清晰的肩胛骨，骨头凸出来，像是一对翅膀的遗迹。
他叫小健，放学的路上不听话，跑到大马路上跳舞给保姆看，结果一辆电车刹车不及，当场把他碾死。大千世界，无奇不有。他也算是一奇，死后竟成了个漂泊无依的小鬼，并且结结实实魂魄不散。作恶的本事他没有；恶作剧的主意却是层出不穷。一个礼ึ拜之前，他竭尽全力的搬运了一点火苗，想要去吓无心一跳，结果反被无心当成试验品练了手。无心花了十年时间学画符，成绩相当之差ๆ，但还是把他封在了一张纸符里。
天气热，顾大人穿着大马靴奔波良久，如今大脚丫子见了凉空气，惬意的无法言喻。很自觉的把两ä只脚伸远了，他在无心身边躺了下去。龇牙咧嘴的抻了个ฐ懒腰，他又打了个ฐ气吞山河的大哈欠。
他被鬼手扼住了脖ๆ子，身边又无处可以借力挣脱。一只皮破烂的小手忽然伸到了他的面前，他发现岳绮罗正在一边奋力后退，一边高举了一只皮破烂的手，要在洞壁上画出符咒。无心不知道她的符咒会有何等效应，他只知道不能ม让她再反抗下去了，否则ท她失血过多，真的会死。不能ม让她死在外面，死在外面就是前功尽弃！
无心抬起右手，露出了一柄雪亮的短刀。左手掌心缓缓抚过刀刃，他在疼痛中骤然冲向了岳绮罗。而岳绮罗看清了滴血的短刀，登时勃然变色。放弃了手下尚未完成的符咒，她起身对着无心一甩衣袖。可是未等纸人出手，无心的刀已经逼近了她的眉心。可是就在寒光将要劈下之时，一道黑影斜刺里冲出来，硬生生的替她挡了一刀。与此同时，白色纸人幻化成形，岳绮罗在一刹那ว的犹豫之后，扭头就跑。
无心盯着月牙的眼睛看，又想起自己似人非人的时候，因为肚子饿，曾经把月牙的手指头咬出了血。然而月牙还挺高兴，因为他长出牙齿了，知道吃东西了。
顾大人的脚๐步声缓缓近了，黑暗中能听到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音，是怒不可遏、欲哭无泪的光景。一只大手伸到月牙前，他想拔刀，可是一旦拔刀，月牙必定立死。
顾大人正要让小姨ถ太太说话，不料é未等他开口，小姨太太忽然转身跑向院门，迎头正遇上了一名气喘吁吁的仆人。仆人停了脚步，大声说道：“哎哟，您怎么跑这儿来了？大太太正找您呢！”
无心乖乖上了马，感觉月牙和顾大人都没什么เ情趣。
无心给顾大人涂过烟油之后，坐回了小板凳上，继续闭着眼睛剪烟叶。月牙往树影下挪了挪，刚想呼唤无心也过来，可是抬眼一瞧，就见阳光透过枝叶，撒了他一头一脸的深浅光斑。他心不在焉的一下一下合着剪ຘ子，脸上神情静谧极了。
无心看了他的德行，忽然对他的本领十分怀疑。低头又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，他察言观色的瞄着出尘子，同时说道：“道长，岳绮罗此刻正在千佛洞里。”
毫不动情的想象过后，她自顾自的说道：“我不想晒太阳！”
月牙跟着军队走，无论走到哪里，都是照样负责她的老活计。一天不把三顿饭做足了，她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，仿佛失了身份和地位。无心已๐经换上了新鞋，她又预备着给顾大人也做一双。顾大人的大脚丫子很费鞋，无论是多么结实体面的好皮鞋，最后都能让他穿成两条又扁又长的臭咸鱼。所以月牙动了心思，想要在鞋面鞋底都多加几层，专为对付顾ุ大人大铁锉似的脚后跟和长了牙似的脚๐趾头。
各种感官都不敏锐了，寄居的感觉则是渐渐强烈。他拎着空桶往回走，腿不是自己的，然而听自己的话。一步一步迈出去，步伐僵硬得让他随时可能跌倒。铁桶一晃一晃磕打着他的膝盖，他不知道疼。
顾旅的援兵还没有赶来，张显宗的援兵也在不远的路上。唐各庄里有限的士兵厮杀成了一团，人人都有对手，想做逃兵都不可得。张显宗无法收回右手，索ิ不加瞄准又扣了扳机。子弹打在砖墙上，红砖碎屑簌簌的向下落进了月牙的头发里。月牙瞬间竖起了一身的汗毛，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。弯腰扯住顾大人的一条手臂，她使出吃的力气要把人往屋里拖。屋子里虽然没退路，可毕竟墙厚，足够人支撑一阵子。顾大人受了惊动，像是清醒了一些似的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，嘴里咕哝道：“妈了个x的。”
出尘子做完法事之后，没有即刻离去。在营房内换了一身便服，他斥退身边徒弟，舒舒服服的坐下了端起了一杯热茶。刚刚气定神闲的啜饮了一口，无心无声无息的走上前来，把一只军用水壶放到เ了他的手边桌上。
一秒钟的停顿过后，他又吼了一句：“水壶留下！”
两个人都是生平第一次照相，都坐在回天津的火车上了，无心还忍不住把照片拿出来看。照片上的两个人肩并肩，在照相师傅的指挥下歪着脑袋，也是头挨头。月牙起初怎么也笑不出来，后来好容易笑了，被照相师傅一按快门捕捉到了表情。他看，月牙凑过来也跟着看，同时小声说道：“是不是笑得太大了？”
长夜漫漫，两名卫兵在小炉子上烤红薯，烤得聚会神。而顾大人的呼噜响到极致，一口气忽然哽在了喉间。几秒钟的清静过后，他像匹马似的打了响鼻，把自己给震醒了。
岳绮罗摇了摇头，然后轻轻巧巧的飞身上驴。伸手摘下驴脖子上挂着的小铜铃铛，她一甩皮鞭，毛驴登时就善解人意的跑上路了。
月牙等了半天，忍不住问道：“疼不疼？”
牙齿虽然要坏，但还没坏到值得修补的程度，所以张显宗和岳绮罗在心中有数之ใ后，就坐上汽车回了家。一路上岳绮罗暗暗用舌尖舔着她的坏牙齿，心想一旦ຆ它坏到不可救药了，自己就拔掉它，换颗金牙。而张显宗坐在一旁，先是不动声色的抱着胳膊看风景，看着看着伸出一只手，试试探探的握住了岳绮罗的手。
两人身上的气味都很复杂逼人，所以全很痛快的宽衣解带，想要沐浴涤荡一番๘。不料外衣一脱，地上却是叮叮当当响了一片。地面铺着雕花的石砖，能够摔出响的，必然也是坚硬东西。房内电å灯明亮，所以无心蹲下去，立刻就捡起了五六块小石头。
没等他说完，无心接了话：“要么เ是怕里面的东西出去，要么是怕外面的东西进来。”
无心动作灵活，只容一具中等身量的男尸进入。男尸刚一进来，他便拼命关了铁门。出尘子见真家伙来了，立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。男尸原地转了个圈，额头眉目都算完好，从鼻梁往下却是像被镪水蚀过一般，皮肤破烂不堪，两排交错的牙齿齐露出，连嘴唇都没有了。行尸本来也没有思想，完全是受附体鬼魂的支配。鬼魂若是完整，倒也罢了；可锁魂阵内的魂魄本来就是乱七八糟，如今胡乱附上尸身，也无思想智慧，全是凭着一股子戾气去追杀活物。无心缓缓后退，挡在了出尘子身前，而男ç尸终于找到เ了目标，拖着两条腿向前方小洞走去。
无心偷偷把左手藏在身后，因为手背上轻浅的伤口正在愈合：“道长倒真是个慈悲为怀的人！”
心有灵犀一般，两人一起加快了速度，连跑带跳的往前冲。一口气跑到底，前方却是个左ุ拐弯。无心知道出尘子全靠马灯照亮，不如自己灵敏，所以抓着他的手腕急转向左ุ。面前不再是长长的甬道了，变成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。出尘子还未反应过来，无心先看清楚了——入口石壁上贴了几张纸符，而石室地上层层叠叠，堆满了尸首！
无心正在凝神留意洞内情形，所以只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声。菩萨像再老也老不过他，所以他没办法像出尘子一样欢喜赞叹。
无心见了出尘子的种种准备，忽然有些紧张：“道长，不至于吧？”
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，是两条腿在一步一步拖着走。丁旅长直挺挺的进来了，没有推门，是合身将门慢慢的顶ะ开。人如其名，他的脑แ袋的确是大，因为院子里冷，屋子里热，所以他的大脑袋上立刻结了一层冰霜。脸皮本来已经烂得快要收拾不住，如今冻硬实了，又糊上一层霜，看起来正像是一座塑像，皮肤眼珠全是白的，是个没上颜色的坯子。
月牙看出尘子和看活神仙也差不多，立刻๑连话都说不出了，张皇失措的去喊无心和顾大人。无心先出来了，满面春风的对着出尘子一点头：“道长，过年好。”
顾大人拿无心和月牙没办法，于是决定省省口舌，横竖凭着自己的本事，很能够养活一对无大志的穷鬼夫妻。到เ了晚上，他领着头把院门一锁，果然是带着无心和月牙去了戏园子。
无心硬着头皮冷着脸，拒老帅于千里之外。坐上帅府的汽车，他独自回了家。
声音又响起来了，清凌凌的寒冷，像是初春的河水：“副官长调戏过我，我不理他，他得了报仇的机会，就亲自带人活埋了我。我并没有滥杀无辜，他们全是该死！”
无心想起十二姨太下落不明的尸骸，不禁十分头痛，认为ฦ和顾宅井里的女煞相比，十二姨太别有一种难缠；幸而她不像女煞一样拥有一具灵活丑陋、不死不伤的躯体，否则就更不好办了。
暮色苍茫，老帅恭而敬之的回了礼：“法师，今天要请您大展神通了。”
话音落下，他昂起头，迈步走向门口。老帅慌忙追上了他，先是对着簇拥在楼梯口的一群人嚷了一嗓子，让他们赶紧ู去把家庭医生叫过来看护小少爷；随即转向无心笑道：“不不不，法师你可不能ม走。你救了犬子一命，我必要重谢才行。”
汽车停稳之后，前方แ副驾驶座上的副官先下了汽车，特地为顾大人和无心打开了后排车门。顾大人先落了地，因见苏先生都是一脸肃穆，所以立刻紧张起来。等到无心也出来了，他手足无措的走向人群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，而苏先生善解人意，对着身边一位小个ฐ子军人说道：“老帅，他就是顾玄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