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琉璃的胃口很有限，而无心又是位大方的厨子。背对着白琉璃蹲在地上，他留แ给白琉璃的只有一面后背和一个被旧裤子包裹着的屁股。白琉璃时常看不到他的后脑แ勺，因为他把脑袋埋到锅里去了。几顿油水富足的好饭过后，白琉璃发现无心正在奇妙的充盈——不是胖，而是充盈，皮肤里面含了水分，显出了应有的柔软与光泽。
当野孩子像小黑蚂蚁一样瞬间消เ失之后，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匹花枝招展的大白马。说大白马花枝招展，是因为ฦ它的辔头鞍子缰绳全都花花绿绿，胜过最鲜艳的花草。大白马上坐着一名同样华丽ษ的青年。青年有一张白皙的面孔和一头浓密的发辫。发辫沉重的披散开来，头上顶着一块银牌，银牌上面缀着的大宝石在阳光下熠ຈ熠生辉，简直就是地上的星星。
无心双手合十向她拜了拜，可怜巴巴的请她息怒：“赛维，你听我说，我自己是怎么回事，我清楚得很。远的我记不清，就说近百十来年吧，我也正经结过两次婚，都没留过一儿半女。赛维，你相信我，我没骗过你啊！”
赛维笑了：“诈你一下，看你会不会拿话敷衍我。”
她以为自己是的位置不对，所以扔了卤翅膀擦了擦手，双手拍上去左右来回的。胜伊见状，莫名其妙：“姐，你找什么呢？”
“我……保……证……”马老爷回答了，声音单薄，正是马俊杰的孩子嗓门。
苍凉的长叹一声，他对着虚空点了点头。想起自己将要背井离乡，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跑出日占区。跑不出去，必定是死路一条；跑出去了，也无非是养老。没意思，真是没意思。
赛维脾ຆ气好的时候，是真好。隔着一张小炕桌，她问无心：“生不生我的气？”
赛维知道大家虽然能回北京了，但远远没到平安大吉的程度。歪着脑袋偎在无心肩膀上，她直着眼睛出了神。无心的手指很灵活，正在捏着一块布摩擦莲花纹路。赛维盯着他白里透红的指尖，心中茫茫然的想：“指甲修得真好。”
津津有味的喝了一口热茶，他悠悠的道：“宝藏，巫师，诅咒，灵魂……日本人对此很感兴趣啊，稻叶大将最感兴趣啊！可是他们的人都死了，只有我们活着。你说，日本人敢轻易杀了我吗？”
当兽皮和婴尸一起化为灰烬时，无心从水池里爬上来了。
忽然间，无心瞧见了巫师。
马英豪低声说道：“蛇人出现的时候，我就坐在紧挨防线的角落里。我一直在谋算着逃，小柳吃了人会吐，已经虚弱得连枪都举不起。我知道下一个成为食物的人一定是他，所以我想带着他逃。”
日本兵们还在绝望的挖掘着出路，即便他们已经负担不起了工兵铲子和一身厚重衣裳๙。什么食物都没有，他们距离粮库还有一段距离，而到目前为止，已๐经有两名士兵死在了这一段距离上。巫师鬼魂无影无踪而又无处不在，不止一个ฐ人见到了它的鬼影——是个典型萨满巫师的打扮，穿着神裙带着神帽。神帽像是古时战士的头盔，头上伸出两只牛角；神裙则是模糊绚烂，外面罩着一副金属肋骨。
香川武夫说了话：“我们还是要冲锋，冲过三条岔路就有一条未完工ื的通道。我们——我们可以挖！”
怀里沉甸è甸的，是他的小儿子。手电筒的小灯泡熄灭了，他把手伸到เ怀里，了儿子的小脑袋。儿子是一团剧毒的，为了不让婴尸腐烂，他每天都用毒虫涂ิ抹儿子的身体。一生中真是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，不是被朋友骗，就是死了儿子。白琉璃摇了摇头，不肯再想。想多了，他会闹自杀。
这时，香川武夫已经走去打开了地堡铁门。
无心看见地面火堆上吊着一只铁锅，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，便径自走过去坐下了，抄起一把长柄勺子搅动汤：“你们找不到了。”
伊凡惶恐的问道：“你也会跳神吗？”
胜伊侧身靠边躺了，闭着眼睛倾听外边的风动声，雪落声。
无心手足无措，因为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伊凡的动作太快了，当时大家眼前一花，赛维已经敞开了前襟。伊凡显然不是坏人，向他报仇并不合适；可赛维气得眼泪汪汪，也是让他不能坐视的。
无心轻声说道：“去，看看附近有没有生人。”
出了指挥所，无心一边去开隔壁粮库的铁门，一边高一声低一声的召唤白琉璃。铁门表面被手雷崩得坑坑洼洼，幸好锁眼依旧ງ清楚。他从粮库里背出一袋大米，一些包装好的干菜与罐头。回到指挥所，他找出两尼龙绳，把食物与尸首分别绑成两捆。死结刚刚系好，他忽然回头，看到了门外探头缩脑的白琉璃。
无心收回了手指，顺ิ势又去拨弄了蛇头上方的一只眼。随着他的施力，小黑蛇在他手中开始挣扎；无心忽然向下一摁，只听一声轻微的响，他戳破了小黑蛇的眼珠。而小黑蛇当即松软成了他手中的一条绳子，正是死了。
“俊杰？”他出声呼唤，然而没有回应。
白琉璃登时停了动作，沉声问道：“为什么เ不要？”
无心闭着眼睛，走得很快：“要不要我把你封住？”
赛维冷着脸，装没听见；不过队伍的气氛的确是升了温度，香川武夫拄着一手杖向前走，口中说道：“我们还是来得太匆忙了，应该再带一两条好猎犬才对！”
无心继续向前看，看见一个ฐ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遥不可及之处。
赵半瓢轻轻抽了他一鞭子，分明只是在拿他开心：“没媳妇就盯着我看啊？不怕我挖了你的狗眼？小白脸子，没好心眼子，你给我滚一边去！”
他的确是不知道，他已๐经连着许多天都像是处在梦游之中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汽车后备箱的——那么远的路，那么冷的天，他居然抗下来了。
马英豪没生气，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耳后和脖子：“你说实话，你的鳃在哪里？”
说到这里，她顿了一下：“除非……”
马英豪和小柳治看不清白琉璃的面目，正想花一点时间来适应眼前的黑暗，不料旁边的无心却是毫无预兆的开了口：“人生何处不相逢，是你吗？”
无心站在了水中，一手向前扶着玻璃缸壁，一手攥着半条斑斓死蛇，表情有点茫然，仿佛随时预备着向上窜。忽然抡起死蛇轻轻一抽玻璃，他垂下头做了个深吸气的动作。当然没有空气让他吸，但他的腹部的确是凹陷了，苍白皮肤下显露出肋骨的形状，可见他肚子里真是没了食。
马英豪等着无心服软求饶，所以并没有即刻上锁。然而隔着一层厚厚的有机玻璃，他只见无心缓缓下沉，没有恐慌，没有挣扎，只有几串银亮亮的细碎气泡，从他的耳孔鼻孔中逸出。
无心仰面朝天的没有动，是个ฐ事不关己้的态度：“没什么，一种巫术而已๐。萨满法师用自己的命施下了毒咒，专为守护洞里的老宝贝。”
马英豪依旧ງ瞄准着赛维，同时轻声答道：“我已经收到了四妹的死讯，还听说四妹死得离奇。很好，这让我们对洞里的宝贝更感兴趣了。”
五姨太的院子，格局比较类似四合院，两间厢房，是五姨ถ太和四小姐的卧室。此刻院内站了几个ฐ面无人色的老妈子，另有几个小丫ฑ头瑟瑟发抖的抱作一团。见赛维来了，一个略๓镇定些的老妈子哆嗦着说道：“二小姐，了不得。我们四小姐夜里死了！”
马老爷迈步进了亭子。背过双手挺直腰身，他在寒凉的空气中做了个深呼吸，然后用手杖一敲亭子地面：“我们家的宝藏，就在我的脚下！”
马老爷沉吟片刻，末了垂下了头，盯着雪茄的火头突兀一笑：“赛维，爸爸是把你当成儿子看待的，不会想你长大了，嫁人了，就和我马家无关了。马家的秘密，你不问，我迟早也是要告诉你的。你们的娘，本质不错，养出的儿女，也不错。爸爸一直高看你和胜伊，你们体会到了吗？”
赛维同样爱财，若是大家都得不着也就罢了，一想到马英豪对宝贝虎视眈眈，还害死了自己的娘，她就牙痒痒的想要咬谁一口。
赛维听了他这声斩截利落的回答，感觉很对脾气，于是接着说道：“这个ฐ人，不管他是谁，总之他应该是知道秘密的存在，但不知道秘密的内容。秘密在亭子里，而他并不想让别人靠近亭子，所以在河水里下了蛊毒。对不对？”
无心吃饱喝足，及至天黑透了，他也悄悄溜出了院门。轻车熟路的走向花园，他半路经过了八姨娘的后院。八姨娘没了，院内的主人就剩下了马俊杰一个人。玻璃窗户没拉窗帘ຈ，无心遥遥的向内张望，就见屋内床上躺着马俊杰，姿ู态是伸胳膊伸腿，显然已经入睡。一个ฐ老妈子站在床前，为他牵扯棉被盖住了手脚๐，然后转身走到门口，关了电å灯拉上房门。屋子里面黑黢黢的没了动静，无心也不能长久的去看马俊杰睡觉，于是蹑手蹑脚的要继续走。
指甲油在皮肤上干结了，他一边缓缓去抠，一边对着四小姐又笑一声，神情和举止全都不带人气。四小姐捏着票子后退一步，感觉自己้是见了妖魔鬼怪——至少也是个疯子。
赛维当即松了一口气，心想他的故事，大概就是一个“穷”字。念头忽然一转，她又起了疑心：“你是在搪塞我吗？你实话实说，如果你不喜欢我，我也不会强人所难！”
无心笑了一声：“小鬼难缠。”
赛维听他肆无忌惮的说“死”，语言一点儿也不柔和，就感觉有些刺耳：“我不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