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太大，赛维穿着一双系了繁复带子的皮凉鞋，脱了穿穿了脱的很麻烦，想要站在床边进行远距离打击，距离又过于远了，超出了她的手臂长度。虚张声势的对着无心一挥拳头，她继续发飙：“不可能？事实都摆在眼前了，你还有脸跟我嘴硬？好，很好，我们等着瞧吧，十个月后见分晓。我看出来了，你就是看不得我过几天好日子，非得把我折腾成黄脸婆了，你才满意。”
无心想了想，在满鼻子的香水味中答道：“白天我没有见到你，你不是晚饭前刚回来吗？”
赛维扭头吐出一骨头，同时发现自己掌下没有心跳。
马老爷的眼皮开始剧烈地抖，无心的手掌贴在他的嘴上，清楚的察觉出他已经没了气息。
慢慢的把茶杯放到桌上，他脑แ海中ณ浮出了一个新念头：“活着没意思啊！”
马老爷对赛维说了什么，无人知晓。反正赛维天黑才回，进院之时谈笑风生，是个兴致很好的样子。胜伊则ท是窝在自己的卧室里蒙头大睡，赛维让他出来吃新鲜的巧克力蛋糕，他隔着一层棉被“哼”了一声，闷声闷气的不肯动。
汽车内总是残留着几丝地堡特有的寒气息，可是在他目光所及之处，却又并无鬼魂的踪影。他犯了嘀ถ咕，又不能对旁人说，因为ฦ无凭无据，随便吓唬人也不对。
马老爷顿了顿，对于无人回答的情形也很满意。伸出巴掌展开枯瘦的五指，他继续说道：“四个字，死无对证！”
池子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，是无心终于收拾出了白琉璃的头脸，大开大合的狠擦起了他的前后背。一团白光在他的眼角余光中飘飘荡荡，他无暇去看对方，咬牙切齿的忙着干活：“白琉璃，瞧你脏的！”
无心知道白琉璃不会为ฦ黑蛇所伤，但不知道他和巫师斗法会有什么结果。斗法不是斗ç殴，一场拳脚过后便能见分晓；他记得在五年前，白琉璃曾经不吃不喝连着念了十天的咒，活活咒死了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喇嘛。能咒死人，自然也能ม被人咒死。大喇嘛死时遍体乌ไ黑，活像中了剧毒；而他明知道白琉璃不是个好东西，可是帮亲不帮理，不想看到白琉璃也变成黑琉璃。
无心又问：“你是怎么เ逃出来的？”
转眼之间，三天三夜过去了。
马英豪绝望的看着他，因为和他是一样的悲观，所以没有安慰。
白琉璃伸手在身边四周索，到เ了一只变形的手电筒。手指轻轻拨动开关，手电å筒内的小灯泡发出一点微弱的橘红光。白琉璃不敢正视灯泡，所以只百无聊赖的用它照了照无心的背影。无心的背影，他也看不大清了。无心骗了他三百英镑，从来没有人敢骗他的，但是无心就骗了。骗了，他也没办法。无心怎么杀都杀不死，他并不是没有杀过。既然无论如何都杀不死，就算了，不杀了；虽然偶尔想起往事，还是很伤心，很生气。
无心点了点头，心想等到เ这次脱身自由了，无论如何都要让小健魂飞魄散。小健是个小孩子，不懂事，趁着他还没有很痛苦，自己做主ว，让他解脱了吧！
香川武夫的一个脑袋左摇右晃，一双眼睛却是紧盯着他：“还没有。”
话音落下，马老爷见缝针的向无心一挑大拇指，同时对着伊凡说道：“他——半仙之体啊！”
到了半夜，伊凡钻回仙人柱里睡了，其余人也都各回其位。他们不怕狼来，因为有驯鹿。如果狼敢偷袭，驯鹿会一蹄子把狼踢死。
马老爷上前左右劝了几句，又对赛维连连使出眼色，不许她得罪伊凡这位救命星。赛维背对着人系了纽扣，气得骂骂咧咧，忽然抬眼和无心对了目光，她像要哭似的，眼里闪烁了水光。
无心从怀里出一张纸符，“嚓”的一声撕成两半。小健影影绰绰的出现了，居高临下的对着无心一挥手，送出一个无声的飞吻。
无心关闭了手电筒，继续往前走。走廊里并没有活蛇，他停在指挥所门前，发现指挥所内一片狼藉，可是煤油灯居然还亮着一盏。门旁角落里，金子纯与马俊杰的尸首也都还在。
无心又扒开了它的嘴，嘴是一圈软，类似吸盘。牙齿尖锐细短，上下各有两枚，正可以一口咬破猎物的皮，而又不至于咬过之后抽拔不出，堵住伤口鲜血。无心见它在自己手中ณ扭动得还很有劲，就试探着将一手指入了它的口中。指尖瞬间一痛，箍住一节手指的蛇嘴清清楚楚的吮吸了一下，随即却松了口。显然，无心的鲜血不合它的口味。
掏出家伙哗哗哗的长尿了一场，胜伊长吁了一口气，一边系腰带，一边转身要往回走。然而回头之后他愣了一下，发现马俊杰不见了。
未等他把话说完，无心已经把脑袋摇出了风声：“不不不，我不怕冷！”
无心走在主干道走廊中。走廊一片黑暗，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。小健飘在他的肩膀上，轻声说话：“大哥哥，我有点怕。”
指挥所内的众人又喝了一些热水，感觉神都很振奋了，便络绎返回最近的岔道。攀着铁ກ梯向上爬出竖井，他们见了天日。虽然目前还算秋季，但是山林中的空气已经完全是冬天式的干冷。一大群人分散开来又拉又尿，提起裤ไ子之后都是龇牙咧嘴，因为ฦ屁股全被冻成冰凉。金子纯经验丰富的谈笑风生，讲述一名日本士兵去年冬天在山里撒过尿后忘系裤扣，结果冻得□坏死。香川武夫立刻摆了摆手，一派温和的笑道：“当着马小姐的面，不要胡说。”
小健笑眯眯的飘到了无心的后脖颈，大白天的，他有点感觉力不从心。
无心这回在近处看清了她，发现她说笑之ใ时，眼角已经有了隐隐的细纹，不过瑕不掩瑜，她将来便是真老了，大概ฐ也会风韵犹存：“没有。”
马俊杰的表情有些痴傻，茫茫然的张了张嘴，他小声答道：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无心一听，简直气死了。奋力的一晃脑袋甩开了马英豪的双手，他开口答道：“我和你是一样的！”
赛维和胜伊对视一眼，然后继续问道：“既ຂ然你只能在夜里上他的身，又怎能和我们一起去救无心？白天你是俊杰，不会听我们的话；夜里你倒是和我们一条心了，可是一夜的工夫，不够用啊！”
角落中ณ响起了微颤的铃声，一大堆黑黢黢的物事动了动，正是白琉璃。默然无语的注视着前方三人，他忽然轻轻的“呵”了一声。
所以赶在小柳治到来之ใ前，他得放出无心。横竖是放，不如顺便讲讲条件。很可惜，他想，老二老三先捡到了他，他就成了老二老三的人；如果当初ม在上海遇到เ他的是自己，自己现在就无需使用种种招数逼供了。他真的只是个无庙可归的落魄和尚吗？显然不是，要么是老二老三联合起来欺骗自己；要么就是老二老三也受了他的骗。
扑通一声落了水，他在水中ณ仰起头，就见一面铁丝网从天而降，罩在了玻璃缸上。而玻璃缸的边缘镶着一圈铁ກ箍，铁箍每隔一段便有铁环突出，几把锁头挂上去，便能把铁丝网固定在玻璃缸上了。
马英豪居高临下的用手杖指了他，正色问道：“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忽然狠狠一跺脚，他咬牙切齿的锐声叫道：“天娇็早上刚刚死了，难道你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吗？”
赛维脸色一变，当即拔腿跑向了五姨ถ太的小院。
马天娇็忍不住“啊”了一声，随即被五姨ถ娘狠狠拽了一把。一行人分乘三只小船，三摇两ä摇到了对岸山上。这回走到เ亭子近处，只见四周脚印凌乱，正是施工ื不久的迹象。另有一架梯子倒在地上，不知是丢弃不用，还是忘记带走。
赛维侧身靠着写字台的边沿，忽然有些懵：“爸爸，你认为俊杰是在撒谎？”
赛维把马俊杰的话，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，听得胜伊瞠目结舌，又低声笑道：“爷爷也是够坏的，明知道家里全是饿死鬼，还偏在大家眼前吊起一块肥。不过话说回来，真不能取吗？要是有毒，我们戴副手套，不碰它也就是了嘛！”
无心点了点头：“继续。”
赛维没有多想，只以为ฦ胜伊是好热闹，又想他刚刚ธ拈酸吃醋生了一场闷气，便温柔了态度，天没黑就张罗汽车，和他一起出门前往西单。
无心自顾自的拧好玻璃瓶子，然后开始对着手背上的指甲油吹气。吹着吹着，他忽然笑了一声，然而脸上又没笑容。眼中光影一闪，他的黑眼珠在微微凹陷的眼窝里骨碌碌的转动了，是过分的明亮和灵活，一下子转向四小姐，然后就定住了。
无心立刻摇头笑道：“不是不是，我没犯法，也没结婚。”
小健像个骄矜的小儿子似的，用双腿夹住了他的脖子。血淋淋的小拳头举起来，他用力去捶无心的脑袋：“你还认识我吗？我不见了，也没见你找我！”
马俊杰翻了她一眼，随即却是哑着嗓子低声问道：“二姐，你说我娘是怎么死的？”
然后他们立刻๑联想到了自身——自己้不也是夜里去了花园？
把话说完，他背过身面对河面，凝神又向水中ณ观察了片刻。凭着两只眼睛看，当然是看不出什么，他只是做了个凝视的姿态。水中的邪气淡了许多，散是不会散，因为死的只是一只喽啰，幕后的人在哪里，他不知道。
胜伊答道：“还是划船吧，划船的话，一下子就过去了。绕远路，至少得绕一里多地。”
白琉璃把铁针ฤ横送到唇边，从头至尾的舔了一遍：“她的魂不全，少了一魂一魄，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姐弟两个把家中上下批判了一场，批判过后，毫无结论。无心由着他们说，等他们说过瘾了，才把话题转向正途。马英豪在家，总像是家里有个主ว人；于是他们决定等马英豪回天津之ใ后，便去花园亭子里实地的侦查一番。
老妈子也带有马家风格，背后从来不说人的好话：“是五少爷，小鬼似的不声不响，他要是不跑，我都不知道他来了。不怪老爷不疼他，好好的少爷家，干什么成天贼头贼脑的？”
无心对她一晃铁针ฤ。
按照ั规矩，三天入殓，所以二姨太已๐经进了棺材，不过因为亲生儿女还未见最后一面，所以棺盖倾斜ฒ着留了缝隙，是等赛维和胜伊回来再看亲娘一眼。而阳先生择定时辰，明早就要正式合棺了。
无心不动声色的进了房。等到老妈子奉茶完毕退出去了，他从怀里出纸符。扯住纸符一撕两半，他对着虚空中淡淡的影子轻声说道：“去，跟上他们！”
赛维立刻伸手拍了他一下，似乎是怪他当着无心口无遮拦。及至把胜伊拍哑巴了，她想了想，反倒忍不住作了解释：“我们的大哥，腿脚有些不方便。爸爸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，有天喝醉了发酒疯，开枪打伤了他。”
吊灯的碎灯泡被卸下来了，沙发上面的碎玻璃渣也被清扫干净了，羊毛地毯一时不好办，索撤了下去。胜伊把无心当成了救世主ว，手舞足蹈的向他讲述自己的惊魂夜，无心喝着热橘子水倾听。不知道胜伊早起吃了什么，口鼻中ณ热烘烘的呼出甜酸气；赛维坐在一旁，每隔一分钟就换一个姿势，也是一刻都不安静。无心处在包围之中，感觉很快乐，于是就一直笑眯眯，自称是个孤独的和尚，因为寺庙毁于战火，所以才一路流浪漂泊。
胜伊的手停在半路，同时就觉头顶寒气一闪。伴着电流的噪音，一圈灯泡此起彼伏的亮了又灭，灭了又亮。每当黑暗笼罩之时，就会有小孩子的身影在他们的视野边缘掠过。赛维和胜伊惊声尖叫抱作一团，一起趴倒在地。侧过头去面对了沙发四条短腿，他们猛的一抖，就见沙发下面影影绰绰的，现出了一个小孩子的下半张脸——尖尖的下巴，稚嫩的脸蛋，可惜一侧面颊血模糊，甚至露出了苍白的骨头。柔软的嘴角微微一翘，鬼脸向他们笑了。
到了夜里，白琉璃睡不着觉，坐在床上发呆。无心现在仰仗着他的食物以及房屋，所以不好抛了他独自大睡。打着赤膊蹲在他的身边，无心轻声问道：“你怎么不睡啊？”
白琉璃扭头望着窗外的白月亮：“我忧郁。”
无心很温柔的问道：“我给你唱首歌？”
白琉璃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无心其实不大会唱，但是愿意安慰安慰白琉璃。开动脑筋思索片刻，他开口唱道：“啦啦啦，啦啦啦，我是卖报的——”
白琉璃一摆手：“算了算了，很吵。睡觉吧。明天你吃饱了就给我滚，我不要你了。”
无心躺下了，歪着脑袋看他的背影，是非常的不想滚。
翌日清晨，无心用净水把自己洗得头发黑皮肤白，然后熬酥油茶，把面饼和蜂蜜一起放到大盘子里，非常殷勤的为ฦ白琉璃预备早饭。
白琉璃吃了早饭，等着他自动滚。一直等到中午，无心给他烤了一块外焦里嫩的鹿。
白琉璃和他一起吃了。吃完之后他就不见了。白琉璃以为他滚了，心情平静许多。哪知到了天色将黑之时，他像个鬼似的，笑眯眯的又出现了。